靶子在远处炸开,郑皇后抚弓大笑,“果然是好弓!”
能面不改色夸赞差点伤到女儿的武器,只有郑皇后能做到,越浮玉挑了挑眉,接过宫女呈上的东西,难得娇嗔,“姑姑来了,怎么没等我?”
她出生那年,郑皇后重病,申帝又刚登基不久,朝中风雨飘摇。为了她的安全,两人把她送到长公主膝下。
因此,越浮玉从小在姑姑姑父身边长大,感情深厚,小时候甚至直接喊两人爹娘。
郑皇后再次搭上箭,对准另一个靶子,转头揶揄,“你说为什么?”
越浮玉缓缓勾唇,扶额笑起来,“又是姑父。”
姑父原是东厂督主,太.祖对付世家的刀,后来娶到姑姑,依然是刀,只不过改成对付所有阻碍他和姑姑在一起的人。
姑父黏姑姑,已经是老生常谈,不值一提,越浮玉翻看姑姑送给她的东西,越看越惊讶,“这是……姑姑所有账本和地契?”
长公主多有钱呢?
当年大申没钱修城墙,她出钱;当年打仗,国库周转不开,她以一人之力供给天下兵马。
字面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不是所有,但也是大部分,”郑皇后瞥了眼账本,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飞快移开视线,生怕看久了头疼。
她瞄准靶子,迅速放开长箭,又一个靶子炸开,才满意地开口,“听说你要办女塾,怕你没钱,她替你出了。”
这些钱,别说一个女塾,就是几百几千个……想到这里,越浮玉陡然抬头。
顶着女儿惊讶的目光,郑皇后笑容温柔,“就是你想的那样。浮玉,有些事,不止你一人在做,我们都在做。”
女塾的想法并非第一次提起。
十年前,郑皇后和长公主已经提出过办女学,可惜很快被世家压下去,但她们始终没放弃,直到十年后,她们的女儿又一次提出此事,而这一次,她成功了。
指尖微颤,越浮玉缓缓捏紧账本,她忽然意识到,姑姑给她的不仅是钱,而是殷切的期盼与祝福。
这条路虽难,但她从不是独自一人。
郑皇后最后提醒她,“你提出这件事的时机正好。春闱快到了,你父皇也有意削弱世家。世家们忙于争权抗争,不会多管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即便不费心思专门对付你,也能阻碍你。”
越浮玉明白这个道理。
世家甚至不用直接出手,只要隐约放出话,他们不娶这样的女子,一大部分人就会退缩。
她走到母后身边,学着对方的样子,艳红指尖捏紧弓弦,果不其然没拉动。
越浮玉理所当然问道,“该怎么办?”
郑皇后握着女儿的手,同她一起拉开弓,“浮玉,你很聪明,做事直来直往,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母后告诉过你,人的问题,永远是最好解决的。”
她带着女儿瞄准,“你府里不是有个蕴空法师么,他在民间声望极高,若是他开口支持,必能事半功倍。”
越浮玉一顿,长箭破空而出,擦着靶子飞过。
*
晚上,蕴空来东苑诵经。
他到时,永照公主站在门口,她仰着头遥望夜空,漫天星辰倒映在瞳孔,如同细碎的琉璃。
听见声音,越浮玉转头,妩媚的眉眼弯起,“大师,今日不听经了,陪本宫走走吧。”
蕴空捏紧佛珠,“好。”
两人没带护卫,行走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夜晚清风偶尔吹动她的发丝,缭绕起一股淡淡的香气。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座宅邸前,越浮玉推开门,露出早已破败的庭院。这里什么都没有,她眼中却陡然亮起光,“大师,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不等蕴空回答,她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半年后,这里会是大申第一座女塾。”
这里与国子监对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十五年前,长公主买下这块地,一直荒废着,直到今天,才郑重交到她手中。
手中的地契仿佛燃烧的炭火,烫得快要拿不住。
越浮玉眼中光芒繁盛,偏头笑道,“大师,你知道本宫为何要办女塾么?”
黑眸迎上她滚烫的目光,蕴空移开视线,淡淡道,“那日带妹妹义诊的船女说,她不知道怎么办。”
越浮玉怔了怔,勾唇笑开,“他们说您有慈悲目,原来是真的。”
这几日,她辗转难眠。
脑中反复出现两幅画面,一是船女垂眸,落寞而愤恨地说她不知如何报官;二是越惜虞满目哀戚,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从没人告诉过她们,遇到压迫该反抗,更没人告诉她们,该如何反抗。
越浮玉想,既然她们不知道,那我来教她们。
她不是要办女塾,她是要给天下女子一条看得见的出路。
一片荒草中,越浮玉亭亭玉立,被风吹起的裙摆如同热烈绽放的花朵。
她缓缓俯身,行屈礼。她一生甚少低头,却在此刻仰视他,眸光闪动,“大师,此路难行,请您帮我。”
明明说着请求的话,可蕴空分明看见,永照公主眼底燃起了火焰,那团火滚烫炽热,像要吞噬他,与他一同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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