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么说周老板会改变态度,谁知周老板只对他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目光炯炯地看向时潜,像是等待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时潜压根没注意贺家人的脸色,听到有人问他口味,直接就道:“川湘菜最好,口味重一点。”
贺年似是提醒:“这家店是淮扬……”
周老板爽朗地一抬手:“正好刚请了个做川香口味海鲜的厨师,时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时潜没想到这么巧,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海鲜了,更别提川香味的海鲜,不由扬起眉梢,笑意流泻:“那就先谢谢周老板了。”
听到时潜对他的称呼,周老板眼底笑意更加真实了些:“不麻烦不麻烦,请——”
周老板亲自领着贺家人和时潜进了包厢,叫人送来了酒水,又和表情微妙的贺家夫妇寒暄了一阵才恰到好处地离开。
包厢门一关,贺炎就阴阳怪气道:“还先生,人家叫你也敢应,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应就直接和爸同辈了,你配吗?”
包间不小,待客的中厅两旁,分别是吃饭的区域和休息的区域。
时潜在休息区找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沙发坐下,往后一倒,整个人都陷进去了柔软的沙发里,桃花眼里零散带着慵懒笑意:“你好像很希望自己配,但是人家叫吗?”
“你!!!”
曾姞拉住贺炎,阻止了他朝时潜那边走,然后看向时潜,轻轻叹了口气:“小潜,你二哥虽然说话难听,但他说得也没错,刚才你不该答应周老板那样叫你,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没有什么,但如果在社交场上,别人听了就乱了辈分了。”
时潜倒是没想这么多,上一世他的辈分一直很高,别人对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尊称,所以刚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即使是现在曾姞提醒,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贺家人一起出现在哪个社交场合,更不认为自己和贺家人是一家人。既然不是一家人,那什么叫法都没关系,何必去算辈分。
不过他暂时还要待在贺家,也就懒得和人掰扯:“嗯嗯我知道了。”
贺年也抱住曾姞的手臂:“妈妈您别说时潜哥了,他刚回来没接触过这些,很多东西不懂很正常的,你们慢慢教他就好了。”
曾姞看到贺年懂事的脸庞,心下柔软,再看向神色懒散敷衍的时潜,眼底的失望不言而喻。
贺炎冷哼一声:“也不能怪他,这不是没人教吗。”
贺远照皱眉:“贺炎。”
贺炎冷冷看了时潜一眼,去了餐厅区坐下。
贺家夫妇也跟着过去了,只有贺年和贺泽还在,贺年小心翼翼看了眼时潜,拉着贺泽的袖子,小声道:“大哥,要不我们在这里陪着时潜哥吧,他一个人在这里……有些不好吧。”
贺泽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神色闲适的少年,眼眸沉了沉:“不用,我们过去。”
贺年“啊”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时潜,才轻轻点头:“好吧。”
隔着中厅,餐厅那边说话的声音在普通人耳里或许模糊难辨,但以时潜的耳力,和直接在他边上说也没区别了。
“贺炎,以后这些话不要当着你弟弟的面说。”
“怎么不能说了?他不就是没家教吗?而且我才不认这便宜弟弟。”
“那是你亲弟弟……”
他听着这些不知是没能压低还是刻意让他听到的话,不知为何,久远到他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却浮现在了眼前。
上上一世这个时候,他还真的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老头去世得突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接受,本以为以后都要孑然一身,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亲人在,所以当贺家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对家人也是有期待的。
两家都在洲城,贺家人已经来过一次,第二次说没时间去接他,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去贺家的前一天晚上,他看了不少“父母丢了孩子十年如一日寻找”和“得知抱错孩子,亲生母亲抱着孩子抱头痛哭”的新闻,为此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想了十几套话术来安慰他可能“抱头痛哭的脆弱母亲”,生怕到时候可能出现的水漫金山的场面。
然而,当他走到贺家藤蔓攀爬栅栏边,看见绿荫遮掩的凉亭里,那对气质优雅的中年男女的对话却是:
“你都安排好了吗?记得不要让年年知道他不是我们亲生的,这段时间很敏感,你也知道。”
“当时郑新没注意,可能透露了时潜是我们亲生孩子,不知道他听出来没有,到时候他回来了我们再问问。”
“小郑怎么回事,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且再问,怎么问?他知道了你问以后这孩子心里肯定有隔阂,要是他不知道,你多问一句他就多一分知道的风险。”
“不会的,时潜那孩子我见了,看着挺懂事,和他说说他应该能理解。”
“他懂事就好。”
时潜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打招呼实在是来得冒昧,也后知后觉“水漫金山”的场景应该不会出现了,所以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想好新的场景演练了再来。
毕竟是和亲生父母第一次见面,他还是希望留下好印象的。
于是时潜悄悄来了又悄悄回去了,直到贺家派了保姆来接他,他才又重新返回了贺家的别墅。
当时站在门口,他脑海里是与亲身父母冷静会面的演习,却没想到还能听到更戏剧的一幕:
还是那个栅栏边上,还是那个凉亭,隐约能够看到一个文弱秀气的少年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
少年声音弱气,带着笑意:“我就算不是贺家亲身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顶替的,你看,他就算是回了他自己家又怎样,在外人看来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来贺家打秋风借住的穷亲戚,而我,也永远都会是贺家正正经经的三少爷。”
中年妇女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少年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点头哈腰道:“小少爷您当然是贺家的三少爷,您的天赋在这,本就高人一等,哪家都是要供着您的。”
少年勾唇,想了想又不笑了:“还不够,我要确保我的地位不受影响,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大哥二哥,他们都是我的,一丁点我都不会让给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亲生儿子。”
中年女人连忙道:“先生和太太最宠您,大少爷和二少爷也一直都是对您捧在手心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子养出来的哪里能和您比呢?”
少年却是若有所思,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对中年女人道:“你去找我哥他们,这样说……”
最后那句话声音压低了,时潜没有听清,却对后续剧情十分期待,既有一种生活比电视更狗血看到八卦了的激动,又有一种八卦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该笑着看戏还是该哭着看戏的纠结。
只是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就见远处那扇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打开,陆陆续续出来了四个人。
除了上次他不小心听到墙角的亲生父母,还有两个青年。
这几人脚步匆匆,迅速到了凉亭里,这时候,时潜才发现,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了满面。
生活处处是舞台。
当时时潜脑海里之后这几个字,随后的剧情也因为可以预知,变得意味阑珊起来。
大概就是一家人安慰一个人,然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但可能是因为自己心虚,就在安慰他的时候不自觉做出了无数保证,类似于:
“不管家里来了谁,你都是爸妈最爱的孩子。”
“他算什么,你才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还能越过你吗?”
“放心,年年。”
年年没哭了,大概是放了心。
时潜却觉得无聊了,所以进门没忍住想让戏剧更戏剧化一些,给了他们一个“高.潮”。
开门见山对贺年道:“你就是代替我的贺年?”
然后,在贺家人惊愕得裂开的表情里,深藏最佳编剧的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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