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胡惟庸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是圣上的态度。”汪广洋道,“圣上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圣上喜欢你的时候呢,你放个屁都有道理,圣上厌恶你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杀身之祸也自天上而来。我担心的是,放任这些谣言在外面传播的,不是旁人,正是陛下。”

室内陷入更深的沉默。

几只飞蛾不断往灯罩上扑飞,发出嘟嘟的声音。

这道理大家都懂,却只有汪广洋说了出来。其实他们是想自己骗一骗自己,如果真认定了幕后之人就是朱元璋,谁也想不出还能怎样挣扎。

朱亮祖、刘基、袁凯、刘基、李善长,现在又到胡惟庸。再傻的人也看出来了,浙东和淮西的争斗从来没能跳出皇帝的手心,他像捏着两只鸟儿似的,在外面观战,哪只鸟显出颓态,就喂它些吃食,哪只鸟儿快胜了,就饿它两三天。

回过头来,不管是哪派的官吏,都发现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尽是一些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还有科举新中的状元榜眼。

可是又能怎么办?到了这个位置,哪里是停得下来的。

胡惟庸都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了,他一掉下去,得比死了还难受。

“要我看,当初就不该做官。”涂节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上,竟然还在殿内打百官的板子,贪污二十两就是死罪,还弄什么登闻鼓,和县衙门似的,我看还是出身的问题,泥腿子就是泥腿……”

他的话刚说出头来,所有的人的脸色都变了,快说到末尾时,除了坐在首位的胡惟庸,剩下两个人都扑到他跟前,拿手去捂他的嘴。

“你疯了!”

“你不要命了别拉上我们!”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锦衣卫!”

涂节费劲从四只手下躲出来,嘲讽道:“这里就只有我们,看看你们的样子,还谈什么士大夫治国,一个个的怂货。皇上不是天天的说吗,朕本布衣,他老人家骄傲着呢,用你们替着操心?”

“好了,都坐回去。”胡惟庸当了丞相后越发有威仪,“像什么样子。”

李饮冰坐回去以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丞相,之前给徐达送的礼,他收下了吗?”

涂节道:“不是给徐达送礼,是给他家看大门的送礼!就这还被退回来了,指不定徐达已经知道了,还告诉了宫里面!”

这种收受贿赂的事儿李饮冰最擅长,闻言道:“那不会,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告诉宫里面的,否则他还怎么在官场混。”

涂节道:“人家哪里需要混,人家和陛下是发小,光屁股长大的,都是魏国公了,开国的第一功臣,家里丹书铁券放着,世袭爵位享着,不和你们玩会死吗?”

胡惟庸再好的修养也扛不住了:“就只能等死吗?”

汪广洋急着想回家,他发觉这场密会已经愈来愈疯狂,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再呆下去恐怕永远不能全身而退,心急如焚中,竟想了一个主意出来。

胡惟庸见他一副想说话的样子,立刻道:“快讲。”

“听说诚意伯回家以后就病倒了。”

“是这样。”李饮冰道,“所以我才会说好下手。”

汪广洋摇摇头:“丞相,你不如想个办法把他请到京里来吧。有他坐镇,浙东好歹能起来一些,皇上向来忌惮他,有官员去他那里奔走,也好为您争取一些时间。圣上近日有意搞一场大迁民,把北边的百姓带到南边来开垦荒地,办好了这件事,是千秋的功劳,总要轻松些。”

胡惟庸站起来了:“这才是好办法,你们都向汪大人学一学,别光讲没用的话。涂节,你这就去找御史写个文书,让浙东的人自己把刘基请来。”

“是。”

汪广洋舒了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时候不早了,我……”

胡惟庸眼中的不满和狠戾一闪而过,这时候还想着撇关系,就算是我同意,大家同意么!

不用他使眼色,另外两人就拥上来,搂住汪广洋的胳膊,要带他去里屋住一晚上,什么更深露重、夜半有邪气、打扰夫人的话借口纷纷堵上,拖着他就出了门。

汪广洋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胡惟庸又重新坐下,取开灯罩,看着飞蛾们用身体在火焰上乱撞,直到翅膀点燃,烛火也被扇灭,才关上门慢慢离开。

“多事之秋,风雨欲来啊。”

他一个人在满地黄叶上走着,其余值房的灯火暗淡恍惚,胡惟庸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又是什么身份,最终停留在一棵树下。

“陛下啊,您如此赶尽杀绝,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胡惟庸望着枝叶间的蜘蛛网,还有树梢上的乌鸦窝,喃喃出声:“是为了太子?太子已快成人,手里又有镇妖司与酆都鬼城,文武百官佩服他,在民间的声望也很高,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还有谁能阻止他执掌江山?”

“是为了稳固?您布衣起家,自己打了天下,谁敢说一句不服?能拿来做文章的仅有出身而已,最不济说两句贼匪,您又不是不敢动刀,菜市口人头滚滚,杀的都是假人么!究竟有什么变故,要兴起大狱,要到这一步也不停下!”

理所当然的,他什么回应也得不到。

只有夜间的风,悉悉索索自天地间穿过去,艰难得就像一个眯眼对着针头穿线的老太太。

“杀了我,难道还有别人能做这个丞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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