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阿贵瞧了一眼,此时离前线不过二百步,有些担心魏王殿下的安危。可赵硕此时面无表情,骑坐马上紧盯战事。五百亲卫军自身后展开,手持拍刃,目光冰冷。

赵硕忽然问道:“金阿贵,赵二娃在此地守了多久了?”

金阿贵道:“回殿下,自上月攻占星宿川后,他便一直驻守在此。不知可有不妥?”

赵硕摇头,“此将乃元良族亲,年岁尚浅。新历三年初见时,不过十六。今年算算,也不满二十。平凉众将中,属他年纪最小。打完这仗,调他回中军吧。”

“已是说过了。”金阿贵道:“可平凉人殿下也是熟知的,有战必应,有召必回。冲锋陷阵,从不畏惧。莫说要招他回中军,便是让他督粮草,他都不愿。也就只有个赵大柱,安安稳稳守在百谷城。这一员勐将,不在前线可惜了。”

赵硕笑笑,说道:“元良惯用赵大柱护守退路,他虽未曾与我明言,可我却信他必有其中道理。平凉众将中,赵吉利作风激进,英勇善战。赵大柱沉稳,亦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许是这几人儿时便一道玩耍,互相间的了解又是旁人所能知晓的?左右前线无虞,我只照搬元良排兵布阵即可。”

金阿贵闻言不语,心中暗道,河陇今日确也全靠平凉。魏王帐下,半数为平凉系将领,且多处于险要职位。便是赵元良的姻亲周集,还有周大丁几个。若说西北人善战,如此可见一斑。之前传言赵元良许是要回河陇督帅,如今想想,若是他换了魏王,此刻的战场,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也不知平凉的军将们,在赵元良的率领下,又会玩出怎样的花活。

说话间,蕃军前锋已抵墙边,唐军长枪迭出,枪阵之下,吐蕃骑兵无功而返,远遁集结准备二次冲锋,步军被一轮手弩射倒上百人,随后双方在墙内墙外展开混战。此以逸待劳之战唐军最喜。唐军喊一声“杀”,便齐齐递枪前进一步,就如在凉州营中军训一般,只消紧握长矛,并肩齐进,地上便就躺满了尸体。少有跳冲进来的骑兵,被手执重兵的弓手们围攻,连人带马当场砸成肉泥。

居高临下,正面冲突,唐蕃优劣立判。只要不让唐军在这高原上长途奔袭,蕃军来多少,都是送命。

赵硕不禁感叹,赵元良让把新军拉上吐谷浑适应高原气候,让他们在祁连山上驻扎军训,为的便就是今日的从容不迫。吐蕃到底还是那个吐蕃,但吐蕃人却已不再是十几年前的吐蕃人了。这数十上百万人挤在一处,等明年开春,吐蕃人该是连锅都揭不开了。达布若是不乞降,大军轻而易举便能进占逻些。

想到这些,便如做梦一般。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唐蕃之战,一线平推,远没有自己想象地那般困难。唯有一点,那便是有赵元良与没有赵元良的区别。此人举手投足间,便彻底扭转了唐蕃形势。如今唯一要防的,便就是河西的结赞,与剑南的上勇武军。他们若是回防,倒当真有些棘手。只是梁珅探报说,结赞这厮不满达布为王,此时怕是呆在河西轻易不会动弹。在吐蕃王庭内部,听调不听宣属于是。

这种人赵硕都不带正眼瞧他,都什么时候了,仍旧是婆婆妈妈的小心眼子。说句玩笑话,吐蕃若灭,其人当居首功。

是以,如今存在的变数就在剑南。徐王,他若是不干蠢事还好,他若是干蠢事,皇甫隆云的左军便既要面对两万上勇武军。

那他会干蠢事吗?

这个事赵正也仔细考虑过。

只是剑南之事,鞭长莫及。怀国公被自己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剑南暗桩全灭。此时在朝堂上,赵正对于剑南约等同于睁眼瞎子,只能全部靠猜。剑南当前是在重组军力,南诏虽然去年占了便宜,但毕竟偏远部落,亦不图中原,只乌蒙部有些扰边。其余诸部倒也不太首肯北犯,反倒是对安南兴致浓烈。大唐与吐蕃开战后,安南战略收缩,南诏脚步紧跟,如今已是占领了半个半岛。

这是安郡王为了谈和,做出的战略让步。本着只在一个方向用兵的原则,若要说割地,倒也是情势所迫。南诏国心领神会,便就领了这份大礼。至于唐蕃大战结局如何,对于南诏来说都是机会。是与大唐重修于好,还是和大唐彻底决裂,南诏国可选择的方向始终还是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至于徐王,他当前便就是要牵制上勇武军。原本赵正还是有些信心的,但自从发现郑西元这厮可能是个内鬼之后,剑南便突然就成了心腹大患。

赵正躺在床上半个月,左思右想。郑西元清理剑南暗桩的目的,怕也不是仅仅是破坏安郡王的布局那般简单。怕就怕,这货的最终目的,就是保证徐王能在剑南兴风作浪。

回想当初弹劾他赵正六大罪,也是这个目的。这是在欺负赵正初入朝堂时什么情形都不懂得,便动用“河陇”嫡系这层关系,让赵正与凉王上钩。把赵正强留长安,迫使凉王只能呆在河陇。说的什么剑南可能不利于凉王,都是胡扯,目的就是让徐王领剑南三道。而徐王之前在剑南以及后来在朝堂上的表演也堪称精湛,让人放低戒心。

魏王节度河陇,是为大唐计。而徐王入川蜀,怕是真的包藏祸心。他与康陆一个在南,一个在东,一旦发难,长安易主当真是防不胜防。而这个机会,就在明年。

换而言之,吐谷浑明年可能会有变。而吐谷浑生变之时,大概就是他们起兵之时。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顿时上头,赵正爬起床来,跛着脚来回走了几步。

不行,要入宫。

“来人啊!”赵正大声呼唤。

房门“叽呀”一声推了开来,嫦儿端着一碗汤药,见赵正站在面前,便大惊道:“侯爷,此时最不宜下床走动,当心骨裂处愈合不良,遗患无穷。夫人出门前交代过了,且莫要让侯爷到处走动。”

一边说,便一边放下条盘,上来搀扶,赵正甩了一手,不耐烦道:“没那个闲工夫,赫连云天呢,让他备车,我要入宫面圣。”

“家主是湖涂了么?赫连将军已去了新军营地,督建营房了。”嫦儿仍旧搀扶道:“眼看下月便要开训选兵了,他此刻怎还会在庄中。”

赵正一拍脑袋,竟是把这事忘了。

忽听门外一声爽朗的笑声,有人高声道:“赵元良,你这言语不善的要入宫去,可是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赵正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躺在床上的疲态,这半月来闭门谢客。只听门外人声似乎耳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却见来人已是径直入屋,身后还跟了几个龙武军侍卫。赵正定睛一看,却是太子赵珏。

见赵正一脸茫然反应不及,赵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怎地,你这良淄还想拒本宫与门外不成?我好歹也算是帮你了你一次,咱二人之间,也算还清你之前的提点之情。见了本宫,缘何还不行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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