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吐蕃过不过的去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前线能不能过得下去……
吐谷浑,当拉山前线。
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怒吼而来,整整三日不曾停歇。
天空如同被风雪塞满,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可在风雪中,人伸出手去,却不见五指。自山口涌出的冷流直冲营寨。寨墙上的军士站不住,便纷纷躲在女墙下,被一阵一阵的大雪盖得不辨东西。
呼啸的寒风从兜鍪两边刮过,军士们挤做一堆,冻得青紫的双手放在没有温度的火堆上炙烤,半晌竟是连雪水都没有融化。
“三营,领草!”
传令顺着墙根敲锣,大声地吼。可那吼声根本传不了多远,还没吼出来,便被大风刮得干干净净。一队军士裹得如同绵羊一般,缩手缩脚蜷在羊毛罩衣内,一边打着哆嗦赶着马车,一边口齿不清地不停咒骂。
“这是……这是捅了天……天啊……半半个月了,就下雪……雪呐?狗日……日的吐蕃吐蕃狗……老子死,死也也不……不放过你……”
小队进了一间被风吹得快要掀起来的帐篷,粮曹刚好丢来了一捆干草。
军士们连忙从袖筒里抽出了手,颤抖着身体,将那些草胡乱地就往怀里塞。有人卸下了胫甲,将那草绕了起来,捆绑在腿上。
“听说……说了吗?二营昨昨又冻死了两个……”
“这鬼地方太高太冷了……”一旁的粮曹说起话来,连雾都不曾起一口,“不过坡下就是冻湖,蕃狗比我们还惨,扎的营帐昨日就被吹飞了一半。我前日运粮上来,还看见他们在坡下烧……烧尸体……一车一车……可怜呐!”
“烧了好……冻得梆梆梆硬,他……他一烧……我以为以为吃肉呢……闻着就就就香……”
“行了,别白话了!”粮曹将草捆递了上来,扔进了说话人的怀里,“带回去,喂马,保暖……这狗日的天天气……”
三营领草的小队装了几大车干草,不敢走在空旷处,只能顺着砌起来的石墙边,熘着走。可坡上刮来的风不分东南西北,撞在墙上“冬冬”作响,如战鼓一般。
一行人路过中军帐,恰好瞧见赵二娃披着羊皮大氅走了过来。众人于是停下了脚步,勉勉强强地站在那,摇摇欲坠。
“将军!”
领头的伙长行了个礼。赵二娃挥了挥手,道:“别愣着,动起来。当心着了风寒!此地不似雍凉,若是惹了病,可就只有个死字。”
“唯……唯!”众人不敢问,这吐谷浑的冬天何时是个头,这当拉山的风,何时才能停。大伙心里都憋屈,冻死在风雪里太窝囊,不如冲上去杀光那帮蕃狗。可大家都知道,虽然隔着吐蕃人的军营不过三四里地,但若是要拿着刀枪走下这雪坡,怕是大罗金仙加持都没有用。雪厚,路滑,风太大,一路还有雪壳子,踩碎掉进去,拉都拉不起来。
赵二娃看着他们步履蹒跚的模样,也只剩下了叹气。自大雪封山之后,大寨的补给已是断了,全凭营中储备过活。若是这风雪再不停下,再有个把月,不被饿死,都要被冻死。此处对敌前沿,又不能轻易动弹,守在这,当真是憋屈地不行。
他爬上了寨墙,带起来的风雪差点吹熄面前的火堆。女墙下的军士连忙抬身遮挡,不敢让那维持生命的火种熄灭。
柴火快要见底,军粮供应也即将告罄,这个冬天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难以为继了。赵二娃扶着冰冷的寨墙暗叹,等风雪小一些,带人端了湖边吐蕃人的寨子吧,不然都要死在这了。
他回头看了看墙后的营寨,当真是一眼无余,尽皆雪白,被风卷起来的雪沫子迷人双目,山间横冲直撞的乱流扯着的那面烈日战旗,已是支撑不住,变成了一面乱飞的布条……
“传我将令,各队队正中军帐议事……”
连月摧残,当拉山口惨象寰生。不过十月中,中军大帐已有冻死二百余人,冻伤千余人。尽管在上吐谷浑前魏王做足了功课,囤积了足够的粮秣与御寒物资,但谁也没料到,吐蕃人未能造成的伤亡,却被高原的恶劣气候结结实实地补上了一课。
百谷城已再无补给运到,他们与前线横亘着一座汉哭山,绝对是辎重不可逾越的天堑。好在大雪封山前各处军资调配都已到位,否则此时饥饿交加,唐军不用等来年,怕是连十二月都撑不过去。
只是苦了顶在最前沿的弟兄,山路阻隔,风雪掩盖,想要运粮上去,谈何容易?
这天好不容易风停雪住,久违的阳光洒落下来。冰冷的微风自山雪间吹来,茫茫的当拉山峰,也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魏王迫不及待地骑上了马,带了十余骑人便往星宿川前寨查看。战马在齐腹的雪地里蹚行向上,直到山嵴。顺着风吹石头跑的茫茫山嵴直奔前线。还未到时,便听探马来报,柏海前沿星宿川大寨空无一人。魏王吃了一惊,连忙催马前往。待赶了两个时辰,到达军寨时,果然见大帐空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魏王心中一凉,暗自揣测莫非遭遇吐蕃劫营?但看那寨墙安稳,寨门完整,又不像,于是上了寨墙向下一望,却见坡下吐蕃军营中赫然飘着一面大唐烈日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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