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太极宫。

赵正站在太极殿后的桥廊上,他的正前方是甘庭殿,左边往里,是甘露殿。

赵正穿着紫色的朝服,缓缓地踏上了左侧的木阶。

夜里的后宫显得格外安静,远处金吾卫的巡哨,正有节奏地摩擦这身上的甲片。灯笼散发出来的幽暗灯光,被冷风吹来,摇晃着人影,模湖着眼前的视线。

那曲径通幽之处,住着一个恶毒的女人。

“元良!”渠国公王靖在台阶下轻唤了一声,“作甚呐!”

赵正回过头,目光里已有了杀意。

金吾卫转过了桥廊,已行至了眼前。渠国公上前拉了一把,将赵平安扯住,“她是皇后,你莫要犯浑!”

赵正冷冷道:“可她要害我妻小。”

渠国公便笑,“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在良淄时还好端端地,怎进了这太极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此一时,彼一时。”赵正走下木阶,“我原本就是个粗人,若是给我一柄刀,我现在就能去甘庭殿剁了她,你信么?”

“信信信!”渠国公一头冷汗,金吾卫巡哨至此,见两个相公深夜到访,不由吃了一惊,领哨叫停了脚步,上前行礼,“王相,赵相!此时入殿,可有圣人手谕?”

“自然!”王靖从袖袍中掏出了一张便条,递上前去,“圣人今日入夜忽然召我二人入殿议事,可方才过太极宫时,听说郑相还未到,便就在此等候。毕竟是首辅,可不敢没了先后!”

那领哨原本就是走个过场,见了圣人手条自然不敢怠慢,恭敬交还之后,便道:“此处虽然吹不着风,可毕竟夜里冷,二位相公若是要等郑相,只要不嫌弃,不若到门边卫班里稍坐?”

“不劳!”赵正心情不好,原本还在良淄等消息,等得焦头烂额,忽然宫中快马传旨,说是圣人有旨,传二位相公立即入宫议事。渠国公一听,便断言这或许与萧关之事有所关联,猜测可能与皇后有关,这个时候进宫,怕是不利。

赵正却吹胡子瞪眼,偌大一个皇宫,还能吃人不成!话便撂在这里,她今日敢在皇宫动手杀人,那便就做好连圣人一道杀了的准备,她若是只敢对你我动手,明日玄甲军就要逼宫问罪!老子虽然没有军权,但魏王有!安西留后都护赵吉利有!我赵元良若是死在太极宫内,就算她能装傻,圣人也绝不会姑息!

怕个甚!没道理做贼的不心虚,被偷被盗的反而心虚了!

曹荣!摇人,备马!

梁珅伸手去拉,“你哪还有人可摇?玄甲军大队都奔萧关去了!元良,你可知你现在在唱空城计?渠国公说得没错,此时召你入宫,你就睁眼看看,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太巧了么!”

三人正自僵持,门却忽然大开。赵金玉冲进屋内,见三人扯拌的模样,伸手道:“给我口水喝!”

赵正拿着自己的茶碗递过去,赵金玉咕冬咕冬喝完,道:“什么也别说了,随我入宫去吧!”

“到底出了何事?”渠国公见赵金玉也跑来传旨,心中不禁起疑。赵金玉道:“我今日公干事物繁忙,原本无暇。可接到渠国公示警,知道萧关出了事,就想来良淄打探,也希望元良莫要意气用事,但才一出御史台,就碰见一个内侍,给了我这个。”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赵正。赵正接过一看,却是示警。

纸上短短几行字,只说郑西元与皇后密谋,萧关之事,乃是皇后所为,让赵正小心行事。

“那内侍是谁?可留下姓名!?”

赵金玉摇头,“未曾。只是面熟,大概在太极殿或是甘庭殿碰过面。”

几人面露疑惑,赵正定了定神,“是林小五。”

“林小五?”

“为圣人吸痰的那位小内侍。”赵正道,“他在后庭一直被打压,我猜大概与高隆盛有关。从前见他,他都不敢与我正面说话。此刻突然示警,恐怕也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此时不去说他,金玉,你又为何亲自来了?就只是为了传信?”

渠国公道:“可这信也忒晚了一些!萧关出事都过去许多时辰了,他此时传来这示警,莫不是后知后觉!”

赵金玉道:“他还说,因为这事,郑西元与林氏起了冲突,大概郑西元对萧关之围似乎也不知情,破口大骂林氏居心叵测,想要毁尽几十年的根基,听得那小内侍满脸慌恐。想来郑西元他今日去甘露殿,就是为了元良而兴师问罪去的!”

“这老狐狸,倒是稀奇了!”梁珅若有所思,渠国公冷笑一声,道:“有什么稀奇的,此一时彼一时而已。皇后这套路,明眼人顺藤摸瓜一查,便知是谁做下的。这恶毒妇人是将自己立了个靶子,而郑西元是怕元良受不住这打击,引兵毁了他们的谋划!”

“什么谋划!?康小六造反,还是徐王篡位?”梁珅问,“那不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么?他们不还巴不得元良忽然就冲进太极宫?届时天下大乱,他们不就有了名头?”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赵正摇了摇头,“守道啊,这事你不懂。”

无论是康小六还是徐王,这二人眼下要的是时间!而不是天下大乱,虽然流程是这么个流程,但是顺序不能乱。此时赵正若是因为妻子遇险而愤起祸乱朝堂,最得利的是太子,其次是魏王。

郑西元是个懂行的,他现如今就是要稳住河陇系,给徐王或者康陆制造条件。河北等着募兵政策落地,他好有时间光明正大招兵买马。徐王也等着时间稳定剑南,此时皇后却逼赵元良发难,那纯粹属于捣乱!

对此,郑西元焉能不怒?

“这么说来,他二人今日只顾吵架,当真没时间策划谋划元良的阴谋诡计!”

“这就不知了!不过想要在太极宫对付元良,他们大概是没这个时间谋划的。”赵金玉道:“我赶来,就是怕你不应召。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圣人深夜传旨,召诸位相公入殿,可能涉及魏王立储之事!”

“怎么说!?”众人吃了一惊,这时候商量换储?圣人这是喝假酒了吧?太子在潼关练兵,魏王在当拉山餐风饮雪,赵元良家卷在萧关遇袭,朝中局势忽然一下就变得云波诡谲。圣人坐在金銮殿上,眼下耳聋便就罢了,却没来由地挑了这么个时辰!

赵金玉“啧”了一声,“这你们还不懂!?梁侍郎不懂也就罢了,怎么元良与渠国公也蒙在鼓里!这分明就是郑西元撺掇,那妖妇为圣人吹的耳边风!我这丈人我太了解了,他就是打蛇顺杆子,既然已出了萧关这档子事,便就将错就错,借着势头想要探圣人的口风。圣人此刻一旦松口改立储君,你们就说,太子还能在潼关安心练兵?不得立马跑回来与你等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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