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一床棉被,她抱起师父的遗骸走出门。球球叼起荞麦枕头与床单,扇动翅膀紧随其后。
侧屋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还燃起青色烛火。
屋里这副棺材,木制简陋造型狰狞,挂满粗重的锁链,宛若刑具。
棺身棺板上贴满黄符,符纸上用丹砂画满罗刹恶鬼。
叶琅刚走到侧屋,棺材板子便自动弹开。
她空不出手,球球上下来回忙活,又是铺床又是放枕头。等床单被拉扯平整,她小心翼翼地将师父的遗骸放进去,为她掖好被角。
她没时间多看,迅速合上棺木,又拾起放在地上的钉锤。
拢共七颗钉子,除却生着鬼脸的主钉,需全部钉死。
球球好奇地飞过去,钉子上的鬼脸扯起脸颊肌肉大笑,露出一口被腐蚀的烂牙,吓得它一个倒仰弹射出去。叶琅瞥见这一幕,默默将主钉收到自己身侧。
铛——
铛——
这木材看似脆弱,实则极为坚硬顽固,叶琅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让钉子矮一点儿。木板夹层里仿佛生着一只负隅抵抗的手,她一不留心,钉子又会弹到地面上
手腕微肿,掌心刺痛,钉子拢共上了三颗半。
球球飞过来,用羽毛蹭掉叶琅额头的汗珠:“慢慢钉,这会儿刚到戌时,还早得很。”
戌时其实已经过半,但球球心里明白得很:越慌乱越容易出错。
叶琅只放松一息,又立刻开始专心致志地干活。直到弯月当空,这件苦差事终于接近尾声。
主钉最难打,顶上的鬼脸还会乱动。
最后一锤落下之时,那张发顶稀疏、青面獠牙的脸已经狰狞到极致。它瞪大铜铃眼,极为怨毒地死死盯着叶琅,獠牙还在不断张合,快速无声地念着毒咒。
铛——
叶琅轮下最后一锤,将这只怨鬼砸得闭眼住口。
丢下锤子,她活动身体,弯腰去捡粗重的锁链——这东西极寒极冷,牢牢握住时,能麻掉半截胳膊。
叶琅的小臂已经渗得失去知觉,她依旧在心里默背:左起右中,右中左下……顺序一步都不能乱,钩连机关也混淆不得。
有活物跃到窗外的树梢上,她手底下一抖,差点把机关挂错。朝脸上扇了一巴掌,她才强行使自己恢复冷静。
最后一枚机关艰难地合拢时,叶琅立刻从侧屋撤出去。
她站在门槛外,伴随着越来越浓烈的硫磺臭气,屋里的地面竟软化塌陷成沼泽。
漆黑冒泡的烂泥将棺材一点点拖入地底——连带着沉睡的余浣秋。
如此一套仪式,与其说是下葬,不如说是永世不能超生的惩戒与封印。
叶琅偏偏被赶鸭子上架,被迫做了一次“行刑人”。
棺材彻底消失,地面重回平整,此时已经是亥时。
子时之前,她必须干完所有的活,及时躲进主屋。
叶琅转头朝屋内看了最后一眼,给房门上好锁,然后拎起铁锹走向屋后。
正如师父生前所交代的那般,屋后果真多出一个坟坑,坑里还躺着一副假棺材。
与狰狞恐怖的真棺材相比,假棺材倒是正常许多:前大后小,黑底金漆,材头正面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福”字。
棺材里没人,自然不用上钉子。
叶琅精疲力竭地抬起铁锹,一铲一铲往里填土。
垒完坟堆,她两条臂膀已经痛得彻底抬不起来。
距子时只剩几柱香,她将拴好的门锁仔仔细细检查若干遍,然后合衣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沉沉睡去。
……
叶琅本以为,自己如此疲惫,必定会一觉睡到早晨。
她睁开眼时,屋内很黑,月色很亮。
身旁的球球睡得格外香甜,她却清醒万分。
窣窣——
门外有风声。
窣窣——
叶琅猛然坐起来:那不是风,是鳞片碾过草叶的声音。
那鬼东西穿过篱笆,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它盘在门口,往屋内窥视。
叶琅抱膝缩在墙角,看门缝里闪过一片猩红。
发现屋里藏着人,那只野蛮的红眼睛骤然亮起,咯吱咯吱地啃起木门——没咬动。
此路不通,怪物的眼睛闪烁了两下,缓缓往侧面游去。
锋锐的钩爪搭在窗纱上,只是狠狠一扣,便戳出五个洞,嵌进五根枯瘦青紫的手指,肮脏的长指甲里填满血泥。
球球终于被这响动吵醒,它转头一看,吓得干嚎:“什么鬼东西?!”
听到屋内的尖叫,那几根手指兴奋起来,不停扭动着,要往窗里挤。
球球几乎要窒息了,它飞起来狂叨叶琅的后脑勺:“你不是有练功房和储物袋吗?快打开呀,咱俩赶紧躲进去!”
练功室能隔绝一切噪音,储物袋里直接是一片小桃源,这两个提议都相当具有诱惑力。
叶琅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通通否决:“都不去。”
当怪物抓破窗纱,却死活钻不进来时,她已经大致明白了:主屋里有阵法,所以这蛇怪把牙齿啃穿也进不来。
辟鬼阵法之内,一草一木都不得乱挪动,她若是仓皇逃离,此阵便会彻底失效。等到妖物闯入,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叶琅的猜想果真没错。
只过了一小会儿,妖物便不闹腾了。
她与球球对视一眼,刚要松一口气,就发现外面又站着一个人。
雅致的碎花布料在门外晃动,此人开口,竟是岑娘的嗓音:
“小娘子,你的陶碗还没还给我,我上山来找你讨要。”
叶琅当然不认为那人是岑娘,她朝外头喊话:“碗钱已经付过了,你讹谁?”
“岑娘”咯咯一笑:“我家的碗可珍贵,区区几枚石币怎能买得起,我是来要……”
叶琅:“要吃我的血肉,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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