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重重合上,再无声响。
庭院中鸦雀无声,所有的仆从都退下,唯有锦宁侯府的主人魏况,直直地挺着背,跪落在地。他面无表情,像是一座石像,额上的血痕干涸,凝成一团暗红。
虽才初夏,但日头已有些盛大。这太阳照落下来,晒得久了,也叫人发晕。但魏况却对灼热的日光似无所觉,只是寂静无声地跪着。
一门之隔的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坠马是我自己掉下来,你罚魏况做什么?”秦摇微恼火地问。
“他没有照料好你,这就是他的错处。”宋取予冷漠地说。
“我活得好不好,与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嗤笑一声,“殿下有娇妻幼子,又日理万机,竟然还有空管我是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了,真是好笑。”
话音刚落,她便被一股蛮力按在了坐榻上。宋取予用手掌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如刀锋般望来:“阿扇,你原本就是孤的一部分。就算死,也是被孤所杀,而非落在别人的手里。”
他的眸色那样烫,像是蕴着灼灼的火焰,令摇微的身体轻抖了一下。
她扯了下嘴角,低声说:“我要是那么重要,你还会把我嫁给魏况?”
宋取予的面色一沉,似隐约的风浪聚集于海面。下一刻,他便去扯她的衣襟。
肩上一冷,肌肤暴露于空气中。摇微瞪大了眼,死死地抵住了他的手,恼怒道:“这里可是锦宁侯府!你怎么能在这里对锦宁侯的妻子做这种事?”
闻言,宋取予的面色轻僵。
明明是白日,但好似有夜的阴影慢慢爬上他颊侧,将他的面容晕为无垠的黑夜。
“阿扇,你这是在为了锦宁侯而悖逆孤?”
宋取予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令人通体生寒。
秦摇微哆嗦一下,目光上移,却从他微乱的衣襟中瞥见了几道陈年旧伤痕。长长的一条疤,像是扭曲的蛇,狰狞地吐出獠牙——那是鞭打后泼浸冷水才留下的疤。
摇微知道,宋取予身上有许多这样的疤。
在那些不为人知、没有日照的岁月里,宋取予承受了无数的耻辱与折磨。他将二皇子打倒在地,然后被德妃拷在宫中,施以鞭刑,日夜不休,几度昏死过去,又被水泼醒。
秦摇微望着鞭痕,心底的恼与怨都像是被抚平。过往的岁月冲上来,慢慢模糊了她的怒火。
她低下头,将身体瑟缩起来,低声道:“阿予,我们能不能别吵了?”
宋取予没说话。
“你让我和锦宁侯和离,回宫里去;而我就一直陪着你,再不离开你,好不好?”她抱紧了膝盖,轻轻地嘟囔,声音里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们回朝阳宫里去,就像小时候那样,你教我放风筝,读书,我偷偷拿糕点来给你吃。”
她是真心想回到小时候。
宋取予还不是太子,也没有如今的权势,但他们拥有彼此。朝阳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过那段尚算苦中作乐的时光。
她记得春日的雨水从朝阳宫的屋檐上漏下来,燕子在杏枝上筑巢。年少的宋取予冒着雨珠,用树枝将燕子巢筑得愈发稳妥。
她也记得秋日的庭院积了满庭的枯黄落叶,宋取予说这样的叶子可以拿来生活,烤地瓜吃。可他将火点着了,却只熏得自己面颊发黑。
一转眼,这都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那个眼中有着星辰的少年阿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也许,是宋昭哉回宫的那一年吧。秦摇微想。
“阿扇,你与孤都已不是孩童。”宋取予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他身上的旧鞭伤,被衣襟遮挡去。“你不必说这些示软的话,那不像你。”
他的目光,冷冷地掠过摇微的面庞,不含一丝感情。“孤知道,你不过是为了那素未谋面的妹妹,才向孤低头。”
摇微怔了怔。
他说什么?
他说,她求他和好,不是因为她爱他,不是因为她惦念过去的时光,而是因为那个从未见过的妹妹?
一股莫大的怒意忽然自摇微的心间涌出。
“你滚!”
她立刻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兽,因为她觉得自己一腔的温柔被宋取予所辜负。
“不需要你赶,孤这就回宫。”宋取予的目光漠然地掠过她:“锦宁侯夫人不想见孤,那孤便不在这里惹嫌了。”
说罢了,他便向外走去。
门扇一开,宋取予大步跨入庭中。跪在地上的魏况闻声抬头,微露讶异之色,但宋取予却看也没看他,径直朝侯府的大门走去。
“恭送太子殿下。”魏况低声说。
“送什么送?让他滚得远些。”秦摇微不快的声音从魏况身侧传来。
魏况扬起头,竟见到一只绣鞋从房内飞了过来,掠过空中,朝太子的背影袭去。只可惜绣鞋的主人力气小,那鞋飞到一半,便啪嗒落在地上。
秦摇微赤着一只脚,对魏况说:“侯爷,你起来吧,我可不是那种脑袋不灵光的人,不会生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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