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山在刚从军的时候曾去炊事营帮过忙。

那年正好碰到大旱,粮饷不够,许多战士都含泪把退役的或者受伤的战马杀死充饥。

炊事营养的小动物最多,哭得最惨。

其中有一只小羊,因为先天病弱,总也长不大,样子又温顺。可爱,眼睛湿漉漉的,战士们觉得这么小的羊宰了也没几口肉可吃,就养了起来。

但现在缺粮,这只小羊也只能被宰掉。

战士们拿着磨刀,换了几波人也下不了手——小羊对他们无比信赖,它甚至会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去蹭战士们手中锋利的刀刃。

战士们哭得稀里哗啦,于是拉来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替他们宰羊。

十三岁的李远山茫然地进入了羊圈。

那只小羊确实很可爱,有灵性一般歪着头看他,眼睛大如晶莹剔透的黑葡萄。

它还不知道命运的屠刀已经落在了它的头上,只是害羞地望着眼前这个大个子,迈动自己的小蹄靠近他。

直到李远山拿出了硕大的榔头,小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逃跑。

李远山也觉得自己很残忍,彼时的他还没上过前线,连只鸡都没杀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宰生命。

在李远山的大榔头悬在小羊头顶的时候,小羊浑身抽搐,晕了过去。

再也没有醒来。

他后来才知道,小羊长不大是因为心疾,它能活到现在,全凭战士们的悉心呵护,否则它早就成了羊肉串了。

李远山忘不掉那只小羊的眼睛,漂亮的、天真的、懵懂的。

抱着傻奴的李远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发誓,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像当年一样,他只是刚刚拿出了大榔头,胆小的小羊就晕了过去。

他把傻奴放回榻上,自己像个怨妇般慢悠悠穿上了衣裳。

比起吓晕过去,他宁愿傻奴尿床,至少他知道,她尿床是装的。

但他现在是结结实实把他的小妻子吓晕了过去。

他认命,自从有了傻奴,他就习惯了这样戛然而止的亲热,并且学会了如何快速让自己平复心情,恢复常态。

扣好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李远山出了房门,管家看着他吃瘪的脸色心领神会,偷笑着低下了头。

李远山都走到杂物房了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洗手,他的左手现在黏糊糊的,他悄悄地拿一片君子兰的叶子擦了擦,君子兰便显得水润了起来,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杂物房里关着的人是寻哥。

白芷在死后会被送去乱葬岗,从此无人会记得这人来过。

可这个寻哥……

李远山目光一寒,推门进去,他的靴子掀起一阵尘土,在光线中飞舞飘扬。

他的军队从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军机泄露的情况,两个月前包围敌军的时候,莫名跑了一队敌人。

而寻哥就在那个时候动身来了京城。

傻奴受伤后他急匆匆回京,他走了没多久瑶南瑶水又开始有人作乱,看行事风格正是先前跑掉的那波人。

李远山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只有严厉的刑讯才能撬开那些杂碎的嘴。

寻哥有着瑶南人典型的面孔,个子不高,身形消瘦,眉骨很高,眼睛非常大,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李远山,若不是他嘴里被塞着布团,一定会破口大骂。

李远山愉悦地挑了挑眉,作为骄傲的猎人,他最欣赏猎物无能狂怒的样子。

他拿了把椅子坐下,气定神闲,“你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寻哥是在他的书房中被抓到的,寻哥以为将军府下人不多,尤其是竹园,李远山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傻奴,只有一个红霜和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在,就认为他的书房可以自由出入。

但李远山的机要从不放在书房,当时傻奴被鞭笞,管家急红了眼,去他的书房找不易被水打湿的羊皮纸和颜料写信,正好碰上了翻东西的寻哥。

寻哥以为管家年老体衰,杀了便是,他不知道的是,周管家在最开始并不是管家,而是李远山的武术陪练……

寻哥满脸红肿,都一个月过去了,他脸上的伤都没好,可见管家当时有多兴奋。

李远山用充满怜悯的目光,傲慢地注视着这个可怜人,他倾身,取下寻哥口中的布团,寻哥张嘴就骂,李远山靠向椅背,不禁失望。

“骂人都是一样的,毫无新意。”

杂种、杀人狂、怪物。

他天生块头大,十几岁就已近九尺高(私设9尺=2.1米),有人看不惯他,背地里骂他是野兽生的杂种。

李远山不讨厌这种外号,野兽的体格让他在前线占尽优势,他是身后战士们天然的屏障,如山般坐稳军心。

他微微合眼,嘴角不屑地勾起一抹笑,“如果你供出我身边的奸细是谁,我就把你的妻子还给你。”

寻哥停下咒骂,谨慎地观察李远山的表情,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真伪。

“她怀了身孕。”李远山半睁着眼,继续胡编乱造。

寻哥身体一震,隐忍着自己的悲伤道:“我不会信你!”

寻哥心知这次他们夫妻二人都凶多吉少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杀了我们吧,看在白大伯的份儿上。”

李远山冷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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