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邵将那半边袖子套回去,马车复又晃晃悠悠地跑起来。
丁宝枝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见你说劫囚,劫的是那辆空囚车?”
薛邵道:“说劫囚也不准确,他们来是为了杀人灭口。我这趟曲州之行是为了一个名叫戴左明的人,他手里掌握了些有关马志忠余党至关重要的消息,人已经提前秘密押送回京了,我拉这辆空车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鱼上钩。”
薛邵抬眼看她,语调软下半分,“我是有把握才这么做,并非置你于险境。”
那丁宝枝还能说什么,她确实毫发无损,也确实惊魂未定。
她点了下头,瞥见他袖子上血迹,“这怎么还在往外渗血?”
薛邵经她提醒才赏脸关注那伤口一眼,“伤得还算深,没那么容易止血。”
丁宝枝闻着血腥气难免手足无措,紧张道:“那要不停车找处人烟先将你的伤口处理了?失血过多...是会出人命的。”
见她担心,薛邵居然还有心情笑,“那得伤到命脉或者脑袋,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至多头晕眼花一会儿。”
听他说伤到脑袋,丁宝枝皱起眉头,记起了平康宫那人,叫她愈加的如鲠在喉。
杀人是重罪,何况是在宫中行凶,女子未出闺阁连抛头露面都是错,她却失手杀了人,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薛邵见她神情变化,随口问:“想起那口井了?”
丁宝枝惊了惊,沉声道:“你往后不许再提,我真是后悔当日头脑一热告诉了你,若被人听去知道我...”她顿了顿,没能说出杀过人这三字。
“知道什么?”薛邵衣衫不整地往后一靠,“知道你是个女罗刹,和我这活鬼正好登对。”
丁宝枝无暇理睬,兀自说道:“这世道能把女人吃了,就算错手杀人,只要杀的是个男人,哪怕是个阉人,也够我死一百次。”
薛邵道:“那是别人的世道,不是你丁宝枝的世道。这样的男人你再杀十个二十个又何妨。”
丁宝枝本不想笑,奈何他说得实在离谱,他是可以只手遮天为她撑腰不假,可他口中‘这样的男人’,首当其冲就得算他一个。
也只好嘲一句,“我可没那个身手。”
薛邵似乎也回忆起被她拿瓷片指着的景象,清清嗓子不说话,不继续对自己喊打喊杀了。
眼见丁宝枝拉长脸安静下来,薛邵正愁不知如何是好,马车晃了晃撞到他伤处,他赶紧假做闷哼,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怎么了?”丁宝枝果然看向他。
“撞了下,无碍。”
哪知他说无碍丁宝枝就真不在意,也不上前查看,薛邵自知无趣的闭上嘴,假装无事发生。
也不知是几天的雨让山路难行,还是他们拉了几具尸体的缘故,返程耽搁得更久一些。
原计划回京第二日便是梁国公府之行,可这么耽误下来,回京当日梁国公的寿宴便已井然有序的开门宴客。
梁国公做七十大寿,这是何等大事,人生七十古来稀,常家人不论远近亲疏必然准时准点到场,排着队将一车子吉祥话倒给寿星老。
就连皇帝也得派司礼监的太监携礼登门贺寿,可就是如此热闹非凡的景象下——
正午时分,梁国公府门前来了两架风尘仆仆的马车,前一架看得出拉的是人,后一架蒙着黑布引入遐想。
贺礼?不能够吧......
别人都恨不得拿大红绸子好生点缀,生怕显得怠慢,此人竟然覆之以黑布?
前一架车迈下一条长腿,有人认出锦衣卫的皂靴,竟是薛邵姗姗来迟。
他身上黛蓝长袍皱皱巴巴,衣摆灰扑扑的染着尘土,胳膊上甚至还破了条口子,周遭印着圈深黑的血迹。
这是砸场子来了还是给他外祖贺寿来了?
轿厢里又钻出一人,荷茎绿的褙子,露出截姜黄的袄裙,她乌发挽髻戴莲花冠,姿态清雅,虽略显疲态倒有种别样美感。
众人纷纷侧目,心道这便是那活鬼从章府生抢的女子,丁氏宝枝。
薛邵抬胳膊让她搭着下了车架,信步行至门前那登名记姓的管事身前。
“常管家,将我的名字写上,来迟了可别记我缺席。”
管家得体一笑,“这是自然。”说罢指向那蒙着黑布的马车,“指挥使给国公爷送来的这是?”
马车边上有懂事的家丁上前帮着卸货,揭开黑布一角当即惊声尖叫。
薛邵气定神闲看向车架,说道:“那不是送给梁国公的寿礼,是我在曲州打的几只山兽,正要送去北镇抚司让手下人料理。”
家丁屁滚尿流地跑上来,险些在台阶摔个大马趴,“管...管家...里面...里面是是——”他不敢张扬,凑到管事耳边颤抖着说完。
管事波澜不惊的老脸当场变成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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