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多年前什妄海曾下过一场雪,从夜里到天明,最后停在旭日高升时。那些雪平平无奇,除了最后一片。
他从高空来,本该消融,却被盛开的明霜雪接住,得天地灵气滋养后幸运踏入了修真一途。
那便是冰洲。
他曾安于什妄海的风,什妄海的雪。他喜欢满世界的白。他能在那冻结的海面日复一日磨练剑意。
许多年里冰洲就像自己的剑,无情且锐利,不知疲倦,不懂寂寞,没有向往。直到某日他的世界被溘然闯入。
本只是为了阻止人拿走明霜雪,可抬起头与对方视线相撞的那一刹冰洲却忽然觉得余之萤像是一把火,点燃什妄海的冰,烧毁所有的雪。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认输三个字,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而每一分都用在了捉弄自己上。他不觉得讨厌,反而新奇、生动,对方躺在石头上病入膏肓宁死不屈的时候,他甚至开始觉得可爱。
他也没有吃过麻辣刺激的呱呱鸡,更不曾听过除了风雪呼啸与灵兽嘶鸣以外的箫声,当然也不会知道冻结的什妄海底有天鲸,捡到天鲸最大的星星梦想成真。
当余之萤在天上一闪而逝,冰洲后知后觉对方为他打开了通向外部世界的门,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世界。
他捡到了那颗星星,许愿要离开什妄海。这本合乎常理,他们也该分别,可那一刻自己却提前开始孤独、眷恋。
然后不知从哪一天起自己的剑慢了下来,心中生出杂念,总在闭上眼时不由自主地梦见不同的场景,相同的人。
冰洲一边觉得自己病了,一边又向外走。
当他察觉到时,自己已经走在了余之萤走过的路上,看着他看过的风景,喝上他喝过的酒,甚至开始吹箫。
有一年冬天到了落英谷,冰洲站在门口不曾进去,因为并没有合适的理由与身份,然后就在外面安静呆了一夜。
这是个与什妄海完全不同的地方,四季如春,漫天飞花。他惊异于此地的风光,难怪能养育出余之萤这般的人,同时也忽然明白了为何每次见到下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都会放光。
落英谷的弟子路过时提及小师弟因为偷偷溜出去,此刻正在思过崖受罚。那里的罡风凛冽,能鞭笞神魂。
冰洲知道余之萤吃不了苦,一定很难熬。于是他给思过崖下了一场雪,一场只在落英谷永远不会停的雪。
雪是甜的,冰洲希望它们偶然贴到他唇上时,能聊以慰藉那些无聊的时光与受磨难的心。
后来那些年里他走遍了余之萤的路,听完了对方的故事,但是病依旧没好。他的道心开始止步不前,修炼时屡次走火入魔。
他也曾抗拒,也曾无助,百般尝试全都失败。
他离开了什妄海,然后又被永远困在什妄海。
古有言“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冰洲终于承认自己做不成所向披靡的纯一剑修了,他也是那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
可那又如何,道从不止一条,剑修的剑也可有情。
于是他捡了一块和余之萤原型同样的萤石带在身边,睹物思人,计划着等思过崖的惩罚结束后便去找对方。
可万族之劫来了。
浮元小世界位于两个大世界之间,那年双方战乱,最终导致大世界爆炸,一瞬灵力风暴席卷了无辜的浮元。
落英谷所有的阵法师都牺牲了,他们还需要一个落阵人。天地万物滋养冰洲长大,所修之道又最合适不过,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去。
“为苍生而死,吾心甘情愿。”
“只叹世事无常,吾之憾恨唯深埋雁来屿,又感疼痛,灼灼自此孤苦。”
“愿其顺遂,永以如风。”
顺遂……
如风……
余之萤的脑子里不停循环这两个词,然而伴随的却是漫天的飞雪,落英谷的无边黑暗。自万族之劫那日起,他从未梦见过至亲至爱离去的画面,多年以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忘了。
“师尊,师尊!”方解那日带着人火速回了落英谷,望着床榻之上始终无法醒来的人着急不已。
这几日余之萤都发着低烧,虽不致命,可精神越来越差,憔悴得不忍心再看。昨夜起他更是开始做噩梦,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
正当方解一颗心跳个不停时,余之萤忽然睁开了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面色苍白而又病态,整个人就像一张薄薄的纸。鬓发里不断滴落冷汗,浑身抖个不停。
方解赶紧冲过去把人扶住:“师尊你怎么样?头疼还是头晕?嗓子难不难受?我给你倒点水?”
然而余之萤什么也没有回应,只是费劲地拨开肩上的手,皱着眉虚弱道:“外面……好吵……”
雁来屿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一听说谷主晕了各大宗主全来了,这会儿正围在门口一同心急如焚。方解知道他的师尊不愿暴露身体情况,因而把人都挡着不给进。
方才宫拂雨又把那几个灵植师问了一遍,还是只知道大概与剑尊有关。大家不得其法,乱糟糟一团。脾气急躁的表示不能忍了,要冲进去看看情况,然后被周宜兰拉着。
“都给我闭嘴!”
现场一寂,大家瞬间噤声。
待迅速反应过来后又要冲上去问谷主如何了,结果方解再一次砰地关门。
众人面面相觑。
哎!
摆平外面那群关心则乱的人后,方解又飞快回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在这片刻之间又晕了过去。转身发现并没有,下意识松了口气,可马上他又发现不对劲。
余之萤坐在那里半佝着背,一身衣服空荡荡。他就这样望着床尾,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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