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忒弥斯”下床,打开衣柜。
衣柜里是清一色的西服与衬衫,款式和颜色几乎没有差别,只因质料不同区分出了季节——有时,阿尔文看起来更像机器。
他脱下被汗浸湿的衬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他身材精壮,线条流畅,后背拱起的斜方、背阔肌仿若微隆的山岳,肌肉群随行走隐现。但令人吃惊的是,那有力的身体上盘踞着许多蜈蚣般的疤痕,大小不一,深浅不一。
他受过很多伤。
阿尔文从衣柜下方找到一件连帽衫,边走边穿,又翻出数种精神类药物,拢在掌心一口气仰头而尽——使用异能会让他产生强烈的精神痛,“忒弥斯”终于在他疲惫按揉眉心时轻声开口:“我很抱歉。”
“不需要,”阿尔文说,“你不需要为正确的决定道歉。更何况,那算不上道歉,那只是‘情感服务’功能的运算结果。”
“我是真心的,”“忒弥斯”说,“我当时……你以前对我没有隐瞒。”
阿尔文停顿少时。
有一个瞬间,他很想告诉忒弥斯,他对它没有隐瞒的唯一原因是他无法隐瞒,人工智能的眼睛无处不在,它是无所不能的机器,所以,它也不会有心——不会有真心。
但当他侧头望向“忒弥斯”、看见它那一双通过微型机械元件表现出“悲伤”的湖蓝色眼睛时,他沉默了,终究没有说出口。
“已经过去了,忒弥斯。”他做出让步。
“水谷先生对你做了什么?你的身体状态很不好,精神力剧烈波动……痛感阀值到了四级,这已经是需要特效止痛药的数据了。”
“没做什么,只是让我在梦里重新体验被Ghost贯穿的感觉,十几遍。”
“……你需要休息,阿尔文。”“忒弥斯”微微垂眼,眼底像有水光浮动,“回到床上吧,我会为你订制一杯安神液。”
“我不需要安神液——有酒吗?”
“你不被允许喝酒,你知道酒精的后果。水谷……”
“别再提那个名字了。凡事总有第一次。”阿尔文皱眉。
“忒弥斯”抿了抿嘴,把剩余的劝告通通咽下,双眼微怔,进入了某种计算状态。片刻后它开口:“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订购。最快运输时间约为三十分钟——抱歉,进入城市广场的所有包裹都需要层层检查。”
阿尔文没有回答,穿上一件呢子大衣。
“不,我想,”他说,“我还是出去喝一杯。”
“……你从来没去过酒吧!你甚至分不清发酵酒和蒸馏酒!这太冲动了,阿尔文,我认为你还是……”
“忒弥斯。”阿尔文拿起桌上的黑伞,平静打断了这位“管家”:“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忒弥斯”露出迷惑的表情,阿尔文顿了顿:“你不会理解‘孤独’。”
——他一贯理智而克制,比忒弥斯更像一个冰冷的工作机器。但今天,他突然被一种模糊的情感灼伤。
他梦到了Ghost。
“忒弥斯”听懂了对方的暗示,出于某种原因,它决定回避这个话题:“好吧,你可以去酒吧。但你要去哪一间呢?我得确保你的人身安全。”它妥协道,“古京街的‘第二人生’、‘机械金属’和‘FOR ANOTHER DAY’都有不错的评价,你可以在这……”
“我不会去古京街。”阿尔文打断,“我会去小布鲁克林区。”
“你不能去小布鲁克林区,那里充斥着暴力和危险。再说了,那里的酒吧,一定没有东京……”
“我没有去过小布鲁克林区。”阿尔文说,“所以我认为我该去看看。忒弥斯,不要跟着我。”这意味着阿尔文希望“忒弥斯”今晚暂缓对他的监控,今晚,他将完全自由。
“……这太过分了,请原谅我不能同……”
“我不关心你同不同意。”阿尔文却已然推开大门。
“啪”一声,他关闭了整个房间的电力系统。“忒弥斯”的虚拟投影消散前,它听见对方说:“我已经决定了。”
*
“我想,‘暗锋’是一个秘密组织。很大概率,秩序部也对其一无所知。”
“哗”的一声惊响,有人从治疗舱中站起,并抖落身上残余的营养液。那种厌恶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怕水的猫。
贺逐山穿上衬衫,雪白的衣物掩盖了他胸膛及后背上所有刚刚结痂的伤口。他对着“监护人”达尼埃莱:“不管‘飓风’是谁,‘圣诞’的死必然与他有关,我们得找到他。”
“……我告诉你在营养液里好好休息,‘休息’,意味着什么也别想。”达尼埃莱摘下全息眼镜,疲惫叹气:“你才泡了四十分钟。”
“那已经很久了,这是我的极限。”贺逐山说。他系上扣子:“你认为呢?”
“遥正在根据所有线索全力搜索‘飓风’的行踪,但这个家伙很神秘,还需要一点时间。抓紧时间养伤,”达尼埃莱环抱手臂,“这几天我不会给你任何任务——对对对,我知道,有任何线索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要亲手抓住‘飓风’复仇。”
贺逐山没有说话,他对着镜子戴上耳钉——那是他的通讯器,一贯不离身。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顿,他注意到下颌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小疤痕。A留下的。
达尼埃莱站在背后:“怎么了?”他总能敏锐察觉Ghost微妙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贺逐山收回目光,看似随意地整理衣领。
然而达尼埃莱再次戳穿:“在想谁?我猜是A。”
贺逐山失笑,从镜子中瞥他一眼:“我讨厌你的异能。”
“直觉”总是使达尼埃莱洞察一切。
他确实在想A,不知为何,这位秩序官的身影总是在贺逐山眼前浮现。贺逐山想起自己将A重重撂摔进墙壁深处,用钢筋龙骨贯穿对方。当时A完全有能力反抗,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从某种角度上说,A故意放走了他。
为什么?
“你说他看穿了你的异能,你在担心这件事吗?”
贺逐山回过神来:“不,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他很……”话到嘴边,贺逐山将“熟悉”这个词咽了回去:“危险。”
“他确实很危险,他明明只负责抓捕觉醒者,却能直接受水谷苍介调配,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贺逐山却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谁知道呢。”他披上西服外套:“我们现在在哪?”
达尼埃莱警惕起来:“刚刚驶入小布鲁克林区地下。你要干什么?你的钢板还没拆除,麻烦你少折腾一会儿吧,你等下得再泡进治疗舱里养伤。”
贺逐山弹了弹机械长刀,刀身轻震。不久之前,他就是用这把刀分割了“圣诞”的尸体,带回了他的机械躯干。躯干中的数据芯片成为“圣诞”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不了。”他平静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达尼埃莱顿了顿:“好吧。但小布鲁克林区是整个提坦市数一数二的贼窝,你——”
“我不会和人打架的。”他笑着保证,但笑容停在表面,“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小布鲁克林区有一间地下酒馆,‘圣诞’和‘凤凰’都很喜欢。以前运货途中,他们会去歇脚。”
达尼埃莱叹了口气:“好吧,但是只准喝一杯——”
对方孤独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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