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秩序官一贯敏锐,能在破碎的信息流中抓住关键。
“回答我。”
“……对。”
阿尔文笑了笑:“很好。”
他反常的情绪表现使“忒弥斯”失去基准判断,程序系统瞬间当机。但不知为何,“忒弥斯”依旧“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几乎是瞬间,就在它开口前,“啪”的一声,阿尔文通过异能发动了微型电磁脉冲,室内倏然断电,电力警报发出“WARNING”的警告,红光急速闪烁。
几乎所有设备都在瞬间瘫痪,除了“忒弥斯”自动启用了备用电池。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它的绝大部分智能程序都停止工作,只保留最原始的功能维持系统运转——
那个功能叫做观察。
观察,观察。在那令人窒息的血红的世界中,它只观察到一件事:
窗外的人造太阳光勾勒着阿尔文的身影,微弱的光线被金属不断反射,落在男人眼底,愤怒、失望和冷酷像鎏金一样不断翻涌。
它与A朝夕相处数个日夜,自以为对这位秩序官的一切了如指掌。
可这个瞬间,它发现阿尔文非常陌生。
这么多年来,它在暗中监视、分析、控制阿尔文,它清楚他过去的一切,同时早已计算出他的未来。预测系统考虑了数据波动的不同情况,覆盖了拟合函数可能带来的错乱,精密而准确,但它依旧被最原始的东西击毁了。
最原始,也最难以复制的,“忒弥斯”无法理解的东西——情感。
在A遇见Ghost后倏然崩塌。
它的微表情分析系统在阿尔文发动电磁脉冲时便完全失效,可它却依旧读懂了他眼底的情绪。那种情绪让它悲伤、愧疚、自责与遗憾。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它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触感。
“智能”消失了,但一种新的东西控制一切。它无法阐明那是什么,只是感到浑身像通电一样微微发颤。
不久之后,“忒弥斯”知道那便叫做“诞生”,然而当时,她只听见阿尔文问:
“关于我,水谷苍介说的我的一切,关于我的母亲,我的身份,我的异能……是真的吗?”
他凝视忒弥斯的灰褐色眼睛相当平静,但她产生了一种被攫获的恐惧感。
半晌,她低下头:“我不知道。这段数据被删除了。”
“谁下达的删除指令?”
“……水谷苍介,和本杰明·阿瑟。关于你记忆的数据文件是绝密资料,需要两个最高权限才能执行操作——任何操作,哪怕是最简单的删除。”
她与阿尔文久久对视,谁也没有出声。直到阿尔文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关于‘变异’,关于‘伊甸’,什么才是真相?”
“……Alvin,我不能说。”忒弥斯抬眼。忽然,缓慢地,她伸手触碰自己的眉心。“在这里,在数据中心,有防御口令。如果回答你的问题,会触发销毁指令,‘忒弥斯’将被一键删除,我的一切会不复存在。”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她轻声说:“Alvin.”
“接近真相的方式只有一种——”
“寻找。永无休止地寻找。”
话音方落,“滴”的一声,电力系统恢复工作。室内复归明亮,优雅的智能语音缓缓响起,“达文公司对断电突发情况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忽起一阵清风,拂动纱帘,拂动银瓶中的白玫瑰。花瓣在风中颤栗,不堪其扰,雪羽一样飘飘落下。
“你知道他是谁。”阿尔文回到桌边,他捡起那枚花瓣。
“我知道。”忒弥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阿尔文在说什么。
“你和那个忒弥斯,有时并不互通,对吗?”
他指的是全知系统忒弥斯,那个常常以半身形象出现在平面投影中的人工智能。
“是的……有时。”
“我需要你对昨晚的一切缄默不言,”阿尔文笑笑,平静而和煦,但忒弥斯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强势。这不是通过计算得知的,是通过一种摸不着头脑的“感受”。他说:“我和Ghost的一切,我希望那是私交。”
“我还需要你替我伪造一个身份,一名学生,包括一个‘世界盒’账号——把这些告诉那个‘忒弥斯’,有它的证实在,没人能查出漏洞。”
忒弥斯轻声问:“你接近Ghost,是为了追寻真相吗?”
阿尔文顿了顿,花瓣被他指尖轻柔抚捏。最终,他将其放入嘴中慢慢咀嚼。清苦弥漫在唇齿间。
他想了很多,关于贺逐山——Ghost的一切,包括那双璀璨若银河的眼睛,但最后,他将那些热烈的感情都保留给自己,那些雪夜瞬间都是私人的。
他温声回答:“不完全是。”
他说:“如果今天你所说的一切都非谎言,那么,我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
他的声音很轻:“如果水谷苍介一遍遍删除、修改、欺骗我的记忆,那么,他对‘变异者’的指控都不可相信,他所声称的“犯下反人类罪的犯人都被关押在阿瑞斯之都”也极其荒谬,不出意外,他们已然不在人世。”
“我亲手抓住了他们,他们因我而死。”
“所以我接近Ghost,只想做一件事……”
“赎罪。”阿尔文垂眼,“我是罪人。”
*
雪亮的匕首刺穿皮肤,鲜红的血珠立刻汩汩冒出,它们顺着改造生物皮流淌而下,染红了那醒目的暗黑色“DARK BLADE”刺青。皮肉与神经被拉扯的剧痛如有千刀万剐,黯黮的月光下,一具身体骤然绷紧,抽搐一般微微颤动,捱过了触电般的痛楚。
手指伸入粘稠的血肉,发出“噗呲”的水声,越来越深,越来越紧,最终在一指的地方微微一顿,咬牙一勾,遽地一拉,一枚牙齿似的物件被抠了出来,摊在掌心,鲜血淋漓。
一枚微型芯片。
飓风微微喘息着,半晌,呸声吐出嘴里的毛巾,右手的金属义肢“唰”地变作微型手术刀,反手缝合了伤口。
黑暗的地下室中,汗珠混着血液落下。他摁下通讯开关,耐心等了一会儿。
那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嗓子很粗:“我以为你死了,劳伦斯……或者该叫你‘飓风’。”
“少废话。”对方开门见山,飓风也一针见血。
“秩序部可没少打听你的去向,尤其是那位女魔头,你能活到今天,真让我吃惊。”
“情报贩子想要命长,第一准则就是少说话。”飓风恶狠狠地警告对方。
“替人卖命的狗想要苟活,我也建议你别得罪情报贩子。”对方回应了飓风的威胁。
“……最后一次,你帮我最后一次。”飓风还没失去冷静,他咽下这口气:“拍卖会上我会出手所有‘好货’,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我需要你给我抬一个足够的价码。”
“你打算金盆洗手?秩序部要是知道我帮过你,可不会让我好活。”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拆除了监视芯片,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两人针对拍卖会的事情拉扯一番后,终于达成一致,情报贩子挂断了通讯。
“那么,你也听到了。”他嘟囔着,“我帮你约上了‘飓风’,他一点也没生疑。”
黑暗中,身材窈窕的女人靠在墙上,脚腕与腿根上满是匕首,像一名危险的刺客,但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不断滴落水珠,“啪哒”、“啪哒”的声响,角落变得湿漉而粘稠。
“谢谢你的配合,秩序部会继续同你合作。”她点点头,转身溶入黑暗。
一名拥有兽耳的褐发少年爬上男人膝头,他蜷缩身体,仰起雪白的下巴:“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帮秩序部?”他精致的脸上有芯片纹路,像是经过植入体改造,“他们一贯厌恶我们这些‘下等人’,他们从不把我们当人看。”
情报贩子瞥了他一眼:“你越界了,讙。”
讙立刻畏惧得瑟缩起来,然而他的主人并未追究,只是揉捏着那副兽耳下柔软的雪白肌肤:“事实上,是秩序部对我们网开一面。他们当然有能力将我们包括地下城的一切赶尽杀绝……但水谷苍介深知一个道理。”
“水至清,则无鱼……他们需要我们作为垃圾转移民众的怨言和怒气。这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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