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书耷拉着眼皮,也听不懂老大夫说的术语,他问一句,她就估摸着答一句,这期间又有人上门了。
伙计才吃几口热乎饭,又要放碗。
来者是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黄白净面,一双小山眉,眼睛水灵,微胖身材,声音细细,像是胆儿也跟麻绳一样细,说话时还左右看了看。
伙计铺子里日常待人接客,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此时便耐心询问道:“娘子是要抓药还是看大夫?”
许氏手放在肚子上,想了想,站到一旁等着。
月书被诊断为风寒,伙计给她抓了几包药,用麻绳捆好了叮嘱她怎么煎药,月书慢慢地掏钱,盯着手边上那张药方愁眉苦脸。
无论怎么看,这个药都是苦死人的药。
伙计笑呵呵道:“姑娘若是怕苦,可以去外面买些蜜饯。咱们这文秀街往东一拐,就有家卖徽州土特的杂货铺子,那金丝琥珀蜜枣是真的甜,喝完药赶紧塞一口,嘴里苦味立马散个干净!”
月书嗯嗯直点头,结果脑袋又晃晕了,只好扶着墙歇了会儿,谁知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了有人说“小产”二字。
她扭过头,垂下的帘子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等了一会儿的妇人坐在了老大夫面前,脸色窘迫,一手放在小腹上,似有难以启齿的事,说话声时高时低,断断续续。
“娘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若真要堕胎,千万要仔细想清楚了。”
许氏眼神放空,摸着肚子,脑子里千思百线打成结,让她一时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一个寡妇,跟人偷情偷来的孩子,有什么脸生下来?
就算生下来,她也没脸活了,李氏一族第一个就把她逼死。
至于王屠户那边……
她闭了闭眼,嗫嚅着唇,最后定定看着老大夫,点头道:“我想拿掉腹中的、腹中的孩儿。”
老大夫不说话,提着笔,临到落笔时刻,他又提醒了句:“当真?此事非儿戏。”
许氏重重点头,捂着嘴,眼里俱是痛苦。
老大夫也不看她,写完了方子交给许氏,自去了后院忙自己的。
许氏出来时与月书擦肩而过,神情凄凄,她满心眼都是堕胎这事,未曾想到身后有个少女会跟着。
日头落到山后,街上人影憧憧,月书一路尾随着,脑子虽是晕乎乎的,但眼里一直都装着许氏的背影。
在古代,年轻妇人私下找大夫打胎,这怎么看都像是有内情的。
月书穿书后恨不能头上装雷达,满大街去扫男男女女的奸情,然后大喊一声“你们干得好事”,使他们奸情暴露,自己早日回家。
对于今日恰好撞到她眼前的许氏,她本着宁滥毋缺的原则,悄悄盯上了。
摸到许氏家门口后,月书暗暗记下路线,这才原路返回。
后巷悠长,尽头一点黄昏余光,青砖石板上残留着暴雨后还未晒干的水痕,她提着药,啪啪啪敲后门。
吱吖一声,门开了道缝隙,一只小瘦狗率先溜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看,眼睛微微睁大,还未来得及把狗提起来,门便大开。
洗过头的马奴少年草草绑着头发,手上拿着狗绳子,嘴里小声道:“你、你来看夜郎吗?”
月书见他拘谨小心的样子,将药抱在怀里拍了拍。
“你病了?”
面色泛红的少女头上冒虚汗,眼皮垂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恹恹的,她摆摆手,从他边上挤进去,声音迟缓。
“一点小病。”
后院草木郁郁青青,她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手扶脑袋,一动不敢动。
周俊蹲在她身旁,问道:“要我帮你煎药吗?”
月书眼珠子动了动,小心地从袖子里将药方拿出,大夫在上头写了怎么煎药,她让周俊看着来。
“我现在脑袋里天旋地转,不能动,一动就要趴地,劳烦你了。”
少年抓着方子,半天不语,耳根微红,扑扇着鸦青的眼睫,闷声道:
“我不识字。”
月书愣了下,连忙把头凑过来,嘴里还道:“我把这事忘了,脑子热糊涂了。”
虽然是书里的古代,可显然,作者在设定上没有进行扫盲。
她手颤巍巍指着方子,给他念了一遍煎什么药,用什么火。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周俊眼望着字,努力记在心里。
月书半眯着眼,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却见少年扭过头,似有些羞于启齿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不敢看她,于是望着她搭在自己膝上的手,一字一字道:“以后我也可以问你这些字吗?”
洗过的头发没有干透,水珠顺着发丝垂落,打在她皙白的手背上,月书手一颤,嗯了声。
他嘴角微微翘起,余光瞥向她,她已经完全闭上了眼,木在那里,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而已。
“我去煎药。”
周俊没有多磨蹭,叫夜郎的小狗跟他跑前跑后,最后药煎好了,暮色也彻底深沉下来。
月下杜英树拖了长长影子,屋檐下坐着的月书被人唤醒,她慢慢抬头,望着黑乎乎的药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而周俊见她傻在那里,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
不远处,拐过月洞门的男子站在芭蕉树下,冷眼望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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