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锵在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篓中,“苏兄心有旁骛,这棋局,怕是今日难以尽兴。”
苏恒虚虚执礼,“是我扰了颜兄的雅兴,该罚,该罚。”
“苏兄,你我上次一别,已过一载之久,这一年来,苏兄游历在外,想来对我大渝的风土人情也别有见解。”
苏恒眼神黯淡,“颜兄想听实情还是奉承之言?”
“苏兄既然如此发问,想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去年先帝驾崩,镇乌王苏束楚谋反,为平此乱,户部开支三百万两,开春以来,东南沿海洪涝频发,户部为赈灾,又花了一百万两银子,而后关中大旱,南北一十三司中,竟然有四个承宣布政使司牵扯其中,朝廷拨银一百七十万两,可仍然饿死不少百姓。又逢秋收,中原一代蝗灾频发,户部出银五十万两,最终落到百姓手中的,又有几成?”
“苏兄,户部的账似乎轮不到工部插手。”
苏恒话中藏着薄怒,“颜兄,这一年来,陛下勤政爱民,可受制于户部,陛下总是力不从心。你可知,我大渝的君王囊中羞涩,可户部尚书却能花二十万在外养一个妾室。”
“青楼名妓,我也喜欢,严之敬自诩雅士,有些风流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这个人也不是严之敬所养,底下人孝敬给他,严之敬又岂会拒之门外。”
苏恒倏然站起,“你知道这事?督察院为何不参他?”
“参什么?”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似乎不带有任何分量。
“大渝律法,大渝官员禁止嫖/娼。”
颜玉锵也站了起来,问道,“苏兄从何而来?”
苏恒被问的头脑发蒙,“自然是尚书府。”
“我这是何处?”
“颜府。”
“颜府在哪?”
苏恒凝视着颜玉锵,不解道,“玄武大街。”
“正是,苏兄方才定然经过了玄武大街。玄武大街勾栏酒肆,文人雅乐却寻匿其中,他们好风流,常言进可评天下,退则弄风月。大渝官员的确不让嫖/娼,可谁还没个红粉知己?”
苏恒指责道,“那不成我大渝的官员皆是卖弄风流之辈?你身为丞相,就由着他们如此,还是也想与他同流合污?”
颜玉锵眸中藏笑,“苏兄莫要生气,我大渝不还有苏兄的清流?西北边陲修筑防御要塞,先帝拨银一百五十万两,苏兄不是给陛下省下来三十七万两,赈济灾民吗?”
“颜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身为官员,这些囊虫,将那些圣贤之书,都糟蹋了。”
颜玉锵笑着不言,只听苏恒接着道,“贪官污吏致使国库空虚,这些人却还能纵情享乐,挥霍无度,朝堂结党营私,谁还记得当初入仕那一片赤胆忠心?颜兄,你看看这溧都,如今奢靡之风盛行,谁还记得路边死骨?谁还记得我大渝南北一十三司的数万百姓,还有吃不饱,寝不安之人?”
苏恒铁骨铮铮,义愤填膺,可一切落在颜玉锵眼中,却显得如此悲凉。
党争比战争更为可怖,当苍茫后土携着马革裹尸,将遍地尸骸掩埋,有人能记得这些人,为国而战,为家而存。
可党派之争,却能像滔天浊浪,把一江血水拍散,最终了无痕迹。
无人能记得有多少尸骸沉入江底,但风平浪静之后,却还是会有第二层第三层浊浪颠覆船舶,但最终,这些人能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
可代价,却是社稷,却是百姓。
“苏兄高义,我大渝南北一十三司的官员若都入苏兄一样,何愁大渝不能国泰民安。”
“颜兄,牝鸡司晨,如此前车之鉴,我大渝的君主断不可布其后尘。”
颜玉锵敛了眸子,声音掺着冰雪的冽,“苏兄慎言。”
苏恒这才注意到,颜玉锵早已坐在茶桌主位,而对面的位置,也添上了一杯茶。
端起茶盏,熟悉的苦涩让苏恒有些困惑,“这茶?”
“算不得什么好茶,只是西北边陲的藏茶,苏兄气性大,喝这茶最是合适。”
“你也喜欢喝这茶?”
“谈不上喜欢,喝惯了,也就不想换了。”
“我还以为你也会附庸风雅,和京中这些达官贵人一样,喜欢上好的绿茶。”
“那茶太清,我喝不大惯。”
苏恒的眼神又回到颜玉锵脸上,调侃道,“京中绿茶为尊,黑茶最俗,你这样风雅的人,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俗物?”
颜玉锵看着空了的茶盏,又给苏恒续上,这次才笑着开口,“苏兄似乎也喜欢。”
“在西北边陲呆了一年多,也习惯了那里的东西。”
颜玉锵听着话中之意,似是揣度,“苏兄此次来,可是受人之托?”
“不瞒颜兄,正是。”
“受何人之托?陛下吗?”颜玉锵故意猜错的。
“不是。”
“那是何人?”
“颜兄的一位故人。”
“故人?”颜玉锵盯着他,带着几分疑惑与苦笑,“颜家当年通敌叛国,世人皆避我如豺狼虎豹,清客实在不知,自己哪来的故人?”
苏恒缓缓开口,声音清晰的庄重,“竹贤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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