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雪看了他一眼,“先生这是何意?”

温岁说:“殿下不觉得动不动抄人满门诛九族是很匪夷所思的刑法吗?”

江释雪说:“朝廷诛九族,已是万不得已的铁腕手段,若不是犯下重罪,本朝不会下达如此命令,毕竟九族上下会有三四百条人命。如今燕朝人口稀缺,即使是奴婢太监的命也同样珍贵,又怎会随意诛人九族。”

又道:“若这一族有一人犯下譬如谋逆这种重罪,那其他人又怎能让在位者高枕无忧?宁可斩草除根,也不可妇人之仁。我以为这样的道理先生能懂。”

温岁:“……”

江释雪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说:“先生听过何不食肉糜这个典故罢?我以为先生远在天庭,不食人间烟火,该是何不食肉糜这样的人,但没想到,先生竟然如此心善。”

温岁:他觉得江释雪在内涵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不过听了江释雪的话,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跟江释雪谈论这些,没必要,立场不同不必强融。

不过这种在位者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脸孔还是让温岁想揍他。

温岁压下心里的烦躁,对江释雪说:“殿下已经知道这个青衣的身份,要将他拿下吗?”

江释雪却摇摇头,说:“既然他没有动手,那便不用管他。”

此时戏也已经落幕,江释雪起身,对温岁微微笑道:“先生,走吧。”

温岁漫不经心地应了。

两个人漫步在御花园里的青石小道,江释雪突然停下脚步,摘下一串鲜艳的垂丝海棠,伸出手,递给温岁:“先生,这花给你。”

温岁接过来,将那串花别到了江释雪耳后,“殿下自己收着吧。”

他退后一步仔细看了看,说:“殿下人比花娇。”

江释雪回道:“先生也娇。”

两个人的气氛看着很好,但心里仿佛都有些心事,都有些漫不经心。

江释雪没有摘下那串海棠,就那样一只耳朵夹着那一串海棠花走了这一路,路过些宫女看见他这副模样,都小心地露出笑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才微微笑着离开。

温岁感觉到了什么,对江释雪说:“我怎么看那些宫女并不惧怕殿下?”

江释雪:“为何要惧怕?”

温岁说:“因为殿下是太子,她们竟然敢取笑殿下。”

江释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温岁好奇地问:“陛下赐给殿下的那两个宫女,殿下处置她们了?”

江释雪说:“送回去了。”

温岁惊讶道:“你开蒙了?”

江释雪看了他一眼,说:“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我与她们一起。”

温岁松了一口气,江释雪注意到了,他没有问什么。

两人走出了御花园,江释雪将耳边的海棠摘了下来,握在掌心里揉碎了,又用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掉。

红色的汁液沾染了他雪白的手掌,这样白与红的撞色,不知为何,让温岁有点反胃。

他压下了心里不适的感觉,对江释雪说:“我走了,殿下自己保重。”

江释雪却叫住了他,对他说:“先生,陪我说说话罢。”

温岁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殿下想说什么?”

江释雪说:“既然来都来了,我带先生去看看我母后生前的寝宫罢。”

温岁听了,稍微来了些许兴趣。

说到江释雪的生母,她也是一个挺神奇的女子。

皇帝在登基前只是先皇最不起眼的皇子,因为其母只是一个宫女,因此身份到底是卑贱的,连奴婢都不大看得起他。

只是那时候他抱了几个哥哥的大腿,有了个出宫建府的机会,即使这般,他也是最不起眼最弱势的一个王爷。

这样的身份摆在那儿,到年纪的时候,高门女子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低门女子,因此不上不下,颇有些尴尬。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家的嫡女对他一见钟情,非要嫁给他,家里人拦都拦不住,只能捏着鼻子促成了这段婚事。

沈家嫡女便是江释雪的生母,纯纯恋爱脑,对皇帝可谓是一心一意,陪他吃了各种苦头,结果人家一当上皇帝,每每看见皇后,都能想到以前把尊严都丢在哥哥们脚下的苦日子,因此极其不愿再看到皇后。

即使这样,皇后竟也一副理解的姿态,丝毫不怪罪皇帝。

即使自己被淑妃下毒滑了胎,皇帝包庇淑妃并不严查,皇后也是随便被他糊弄过去了,唯一聪明了一回,还是求皇帝立江释雪为太子。

她对江释雪倒也是真的疼爱,是一个贤妻,也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毕竟被下了毒才滑的胎,她那时候身子骨已经是很差了,等把所有的奶水都喂给江释雪后,她就挺不住了,江释雪一断奶,她就去世了。

温岁和江释雪走到了元后的寝宫,也是皇帝怕睹物思人,想起从前不堪,这偌大的皇后寝宫竟是直接荒废了。

虽也会有宫人来打扫,却也还是落了许多灰,足以见得打扫得并不上心。

温岁开口说:“殿下的母后待殿下极好,或许殿下已经不记得了,但我一走进来,皇后娘娘抱着殿下唱曲子哄睡的样子仿佛历历在目。”

江释雪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母后的样子,她很漂亮。”

温岁像是顿悟了一般,说:“殿下带我来这里,莫非是想再一次看见皇后娘娘?”

江释雪却说:“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好像在挺早之前,江释雪就已经不再自称本宫了。

温岁想到这一点,忽然摸不到江释雪的用意。

就在温岁思考的时候,江释雪再一次开口:“先生,你会一直追随我,对吗?”

温岁有些惊讶,毫不犹豫地开口:“当然。”

江释雪深深地看着他,低声说:“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母后早逝,外祖明哲保身,虽是太子一党,却也有意无意与皇兄示好,只因我先天不足,子嗣艰难。”

温岁说:“殿下这个毛病应当已经祛除了才对。”

江释雪说:“先生觉得我还能将他们当做可信任的人吗?”

温岁顿住,没有说话。

江释雪主动牵住温岁的手,“先生,我现在,只有你。”

江释雪明明快与温岁差不多高,但他似乎微微低下了肩膀,微微扬起脸看温岁,“先生不会抛下我,对吗?”

“先生不会欺骗我,对吗?”

这两个问题砸下来,砸得温岁都懵了一下,他当目光落到了江释雪脸上,看见了他那双灼亮的金眸。

在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下,他听见自己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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