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篇————

莫洛洛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她搬到我家隔壁的那天。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她,无数次,在梦里。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做着同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她站在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桥上,一遍又一遍求着一个头戴白玉发簪的女人。

她说,她愿用一切,去换和他相守一世。

梦很模糊。一开始,我不懂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我好奇的看着站在我家门,拉着一个小皮箱的女孩,声音软软的带着明显的怯懦,和梦里执着又坚韧的她一点都不一样。

她说:“郑离哥哥好,我是洛洛。”

十四岁的我,最喜欢捉弄她。喜欢偷偷弄破她睡觉都要抱着的书,喜欢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揪她的小辫子,喜欢在她文具盒里放毛毛虫。

十五岁,我最喜欢看她嘟着嘴,奶凶奶凶的追在我后面说:“郑离你不能欺负我。”

十六岁,我骗她吃辣椒,她呼吸急促,虚弱的抓着我的手说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那次,我翘了一周的课,睡了医院一星期的地板,一口一口的给她喂饭。

十七岁,她放学没有回家,我在巷口找到她的时候,她安静的像个傻子,紧紧的抱着我送给她的那个土星模型,浑身都是伤。

“你tm是傻子吗?”

她本就胆小,我就这样吼她一声,她都吓得一抖。

“坏了,我的模型坏了。”

“坏了就坏了,爷回头送你个太阳系。”

那年她15,长成了梦里那般的模样。

十八岁那年,我突然厌倦了泡吧,打架,那些整天围着我转,浓妆艳抹的女人也让人厌烦。被学校开除的后,我每天算着她放学的时间,病态的等着她打开大门,说句:

“郑离你又在家不好好学习。”

这一年,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在警告了无数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的少年之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喜欢她。

特别特别的喜欢。

一天,又一天,我在她无数的眼神和小动作里,无数次雀跃的想,她肯定也是喜欢我的。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

成人礼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那个遇见莫洛洛后,再没出现过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透着阴森。

在那座看不到尽头的桥上,莫洛洛一身古装,梳着垂鬟分髾髻,头上的步摇因为她激烈的情绪不断摇晃。

她说着,我曾经梦到过无数遍的那句话:“我愿用一切,去换和他相守一生。”

梦里,他疼的心悸。

我看着那位头戴白玉发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给了莫洛洛一碗撒了一半的汤水。女人的话清晰,字字句句穿透进心神,对着莫洛洛,更像是对着他说:

“逆天而行的代价,是魂飞魄散。这一世,如若如愿,便是永久的终结,你可后悔?”

不,不要。我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碰不到,只能看到她端起那半碗汤,喝了个干净。

“不悔。”

……

成人礼那天,遥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我窝在房里,盯着桌子上精致的礼物盒,一整天没有出去。

那是我亲手给她准备的,太阳系轨道模型。一片一片,亲手完成。

我无数遍的幻想过,演练过,我要在成人的这一天,用最帅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最直白的眼神看着她,最动人的声音告诉她:

我喜欢她莫洛洛,我想要和她莫洛洛永远在一起。

我要捧着她最喜欢的太阳系问她:也喜欢喜欢我好不好……

一个荒诞无稽的梦,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郑小爷,缩进了龟壳。

我躲了她好几天,我满城的去找宋谨言,拉着他一遍一遍的给我卜卦,一遍一遍的问,真的有轮回吗?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在夜店喝的烂醉,推开一次又一次执拗的站在旁边让我回家的莫洛洛。

“滚。”

这里脏,你不要来。

二十岁这年,莫洛洛18岁,她拿下了遥城理科状元。毕业典礼那天,我翻墙进去,站在操场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她,神采飞扬——

这是我心尖上的女孩。

她放弃国科大天文学院招录,选择遥城普通大学的那天,羞红了一张脸,告诉我她喜欢我。

满天星空,都没她的双眸耀眼。

我告诉她:“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银月湖里洗洗脑子。”

她不当回事,依旧笑的像个傻子,拉着我,让我请她去遥城最贵的餐厅,点最贵的菜。

去年,我二十三岁。21岁的莫洛洛登上青年杂志,遥城天才少女。杂志上的她,站在天文望远镜旁,神采奕奕。

我很替她高兴。

小时候,她说她最喜欢天空。现在她说,郑离就是她的星空。

我渐渐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她越来越耀眼,而我,依旧是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她打算放弃国外offer的那天,我拧眉看着她,看不到她眼神里的任何遗憾。

可我知道,那是她曾经最向往的天文学院。

那天,我盯着桌子上的太阳系轨道模型,一夜未眠。

……

一周以后,我拉着还记不全名字的女孩到她面前:

“洛洛,这是我女朋友。”

年前,许潇潇的前男友是我叫过去的,我原本只想给她一个教训。那些“莫洛洛恬不知耻追求郑离”的谣言,我知道是她放出去的。

可我没想到会在巷子里看到莫洛洛。没人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即使看到她完好无损,还是控制不住的后怕,我只能假装心疼许潇潇来掩饰自己发抖的手。

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还要拿出手机这样明目张胆的录。如果许潇潇的前男友逼急了怎么办,如果那两个人临时合伙去对付她怎么办。

再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通过从母亲那里旁敲侧击才知道,莫洛洛病了,像是得了很重的心病。

我蹲在她家对面的巷子,看着她整日长亮的昏黄灯光,那紧闭的窗帘没有一次拉开。

……

国外春季招生开始的那天,我给她送了一张结婚请柬。她没有给我开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个月,就在我想着,她是不是放弃了,这场结婚的闹剧是不是可以终止的时候。我在公寓下的地下停车场见到了她。

她瘦了,脸色很苍白,眼圈发黑,头发凌乱,穿着睡衣,脚下的拖鞋都是反的,眼神里带着惊慌,没有一丝光。

我疼的心悸。

这一刻,她与梦里的那个她重合。我突然害怕听到她像梦里一样决绝说出什么话。

因为我知道,只要她再说一句喜欢……自己所有的坚持都会顷刻间溃不成军。

我说:“不要再缠着我了,你很烦!”

……

后来,我无数次的后悔,如果这天,我耐心一点,多关心她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逼上绝路。

……

那天,遥城下着小雨。

她以灵魂的样子飘到我面前时,我震惊的说不出话。又害怕被她发现自己能看到她,把她吓住,逃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三天,我假装着看不到她,又小心的观察着的一举一动。

我听不到她说话,但我能看懂她的神情。

她看到许潇潇出现会悲伤。她看到我换衣服会脸红的捂着眼睛偷看。我吃饭她就坐在对面,像以前一样托着腮对我一句又一句说教。我出门她就坐在副驾的位置假寐。我睡觉,她就大胆的躺在我对面。

我假装看着她透明身体后的虚空,与她对视。

直到她闭上双目,胸口起伏平缓,才敢试图半揽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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