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刀碎掉了,胁差太短,对战高大如小山的妖怪,尽显劣势。手中握着的打刀,裂痕出现,连刀纹都不怎么看得出。
劈、砍、斩、刺、挑、勾、压。
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
“这是我自己做的笛子,以后只要缘一吹响它,哥哥就会来到你面前保护你啦!”
身经百战的身体,千锤百炼的战技。
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
“我会将兄长大人所赠的这支笛子,视作兄长大人。即使天涯海角,也永不言弃。每日绝不松懈锻炼自身。”
愤怒和恐惧于弟弟的天赋的兄长,惊悉始终念兹在兹的潜在威胁,被他人消灭掉以后,没有半分庆幸。
——总是笑得那么恶心的你,在临终之前,有没有吹响那支废品一般、音调根本不准的破烂笛子呢?
……有没有像我一样心生怨恨,怨恨许诺了“在你吹响笛子的时候就会来到你身边”的我,到最后却爽约了呢?
脑中有什么滞涩晦暗的意识,开始流动。陷入瓶颈期、止步不前许久的刀法,圆润意转。
汗水淋漓模糊了的视野中,最后的力量,全部的心神,灌注于发出不祥的咯吱咯吱的响动的打刀之上。
身陷永夜,期许光明,该当如何?
刀光若白虹,恰似月色静静流淌,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温柔静谧地,第一次成功侵蚀了旧日神明自发的防护结界。
明月可照亮暗夜。
这一击,斩断妖魔之踵。
蹬地而起,踏在妖魔之躯借力,如同预想那样成功地于空中转体,月光般的刀芒疾刺堕神左眼。
八尺发出暴怒的咆哮,无论是作为神明时期,还是暗堕为妖以后,多少年来,她从不曾为人所伤。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这是奇耻大辱!
逗弄的心思烟消云散。
堕神盛怒之时,起手便是闪烁着无尽雷光的黑色风暴,周身气旋凭空涌动,来自远古的威压,顷刻间便令岩胜几乎动弹不得。
高大得不可思议的女妖,狞笑着卷起攀在她身上的蝼蚁虫豸,只待狠狠掼落在地,即可将他化作肉酱齑粉,叫大风吹散到沼泽的烂泥里,为苇叶的养料。灵魂也要捏住吃掉,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闪烁的雷光扰乱视线,被卷起到十数米高处的岩胜闭上眼睛,怀着宁肯自伤三千、也要伤敌八百的觉悟,发动最后一次攻击。
明月当不惧云翳。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筋疲力尽的打刀,在掷出之刻便截截断裂,每一片都反映着黑色风暴中的雷光,照射着长发濡湿散乱、汗水与尘土迷了眼的武士平静的脸。
意料之中的死亡却没有降临。
岩胜睁开眼睛,抬起破碎不堪的衣袖,擦去遮挡视线的污渍。
垫在他的身下、减缓了他坠落的势头的,是高大女妖连着大半截前臂的手。
仰头望去——
烈日之炎割裂永无止境的夜空,灼热阳光撕破浓重的黑,喷涌的堕神之血,溅出满天虹色。
一之型·圆舞,拨云见日。
二之型·碧罗天,赤日炎炎。
三之型·烈日红镜,日中必彗。
高齿木屐踏空不坠,纹绣着六角梅的和服纤尘不染,正午的太阳不吝于挥洒光与热,为背对妖魔的战国贵公子,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轮。
恍若神佛降临。
片刻之前,尚在狂暴的堕神,悄无声息地四分五裂,在日光下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入芦苇丛的千枝万叶,消弭于无形。
太阳驱逐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日光照耀了寒冷刺骨的永夜与迷雾。
继国岩胜的心,灌了铅似的,沉甸甸地压着肺叶,传染得肺也化作了拙重生硬的冰冷石头。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多么陌生的一个人。
过度压榨身体潜能的后果,是危机解除之后,四肢百骸绵软得抬都抬不起来。无处不酸 ,无处不痛,如果不狠狠揪住胸口的布料的话,甚至无法呼吸。
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思考停止。
无名的怒意,是林场草原中的一点野火,但凡点燃,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有什么奇迹,可有什么人,阻止得了熊熊燎燃、誓将天地焚烧殆尽的业障之火?
岩胜叫不出天上神明的名字。只觉得自己与那人,在这一瞬间,离得极远极远。
远过千重山。
远过日月之距。
——不过转念一想,是不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相隔,也是这么远?
一直都……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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