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次见到李易石还是在宝庆府。李易石心高气高,选择了不辞而别。
李易石从大街上脱身之后去了那个招聘男丁的地方。那是个镖局发出的招募,不过是个小镖局,运送的也是些不值钱的货物。常年就来往于西京和宝庆府这一条线路,初春三月押货去入秋九月押货回,来往就是半年,薄利却也撑起了一个门户。这次因为运送的货物太多,在返回的时候不得不再雇几个男丁。
李易石年轻,又身强力壮。可来应聘的人实在太多,他还怕自己会落选,说自己会些拳脚,想给自己增些胜算。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听了来劲,有意试他。那大叔身近九尺,虎背熊腰,开口要和李易石推手。两人体型差距有些太大。
身旁的人听了都笑骂道,“王德发,你还要不要脸,还来欺负后生。”
李易石心里当然发慌,但箭在弦上总不能打退堂鼓。两人手一相接,李易石就能感受到力量的差距。他脑筋一转,两人开推时李易石用化劲不住的卸对方的力道,两三回一过,大叔气的不轻。对持了一会儿,大叔猛一发力,李易石被推了一个踉跄。
李易石感到身后一只大手接住了他,他感到自己整副身体好像纸片一样掌握在那只大手里。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结实,容长脸,大鼻子的男人笑着看着他。
“年轻人不错,手上有些手段。”
“前被过奖了,这位前辈武功在身,我自然不敌只是取巧了。”
“哎,年轻人太谦逊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只是雇个搬货压车的小工,怕是…”
李易石赶忙开口,“我也恪守本分,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刚才这一闹只是说雇了我在路上能少给各位添些麻烦,不敢有多想。”
那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易石的肩,当下敲定就要了他。
李易石高兴的不轻,打听到这个镖局叫平远镖局,常年往返于西京和宝庆府。他听到车队的目的地是西京,心里也没有多么畏惧。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宝庆府,结果他对这个地方丧失了全部好感,一天也不想多待了。西京不同宝庆府,王朝的国都,深居西北内地,对于南方人来讲和神话中的凌霄宝殿并没有太大区别。而如今他有机会去见识一下西京,又何乐而不为呢?还有一点令人心碎—反正他现在在这世上已是孤身一人,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易石想到这不禁自嘲般的苦笑了一声。应聘完了三天后,李易石正式开工,先花了十多天帮镖局去清查和搬运货物。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和镖局的人住在一起,也逐渐的和镖局的人们熟悉了起来。
王德发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招下李易石的人就是领头的镖师,名字出奇的风雅—顾若白。李易石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老镖师的名字不敢相信,很难将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联系起来。后来的八卦中李易石了解到,顾大叔家原先也是富裕出身,曾祖是朝廷的武举人,曾祖后来留下话,让家中子弟应重习文、少练武,才算有出路。顾家曾祖在朝为官却一辈子矮文官一头,因此希望让后人做文官,不受他受的那口气。结果之后三代无论文武都没有再中过举,家道也逐渐败落下来。
到了顾若白,他自小不爱读书,却对武学格外感兴趣。每日潜心于武术,拳术、枪棒、弓箭,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顾老爹对这个儿子骂不听、打不听、劝不听,只好由了他。
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顾若白除了一身好武艺干什么都不来劲,最终在街头被平远镖局的老镖头看上了领了回去。这活是真合了他的脾气,一干就是二十几年,从一个人人都欺负门外汉,到后来娶了镖局的独女,接手了整个镖局,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也算是不凡的前半生了。
如今的他年富力强,有着一个十岁的儿子,每年跑一趟镖,闲暇时在家里也有活干,生活都是盼头,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了。
顾若白相中李易石不只是因为他会些拳脚,他的那两下子自然是不如眼。只是他看到这小伙子就想到年轻时的他。是相貌,同样的容长脸和西北人一样立体的五官?还是高大的身材,宽肩细腰?还是那股子说不明的道不清的“味儿”?反正顾若白看这小伙子特别有眼缘,就留下了他。
李易石没有让顾若白后悔,他做事很认真。第一天来了个大早,就一直做事干活。清点货物细心认真,从不出差错。干苦活时也不躲不避,身边的老油条指使他他也不恼。顾若白第一次跟那小伙子聊了两句就知道他不是没心机的人,却不和人起争执,因此对他又别眼相看。
启程的日子到了,从宝庆府北门上了官路。顾若白领头,在路上给祖师爷磕过头祭过贡品,算是正式上路。
前两天一直风平浪静,顾若白有时会跟李易石聊聊天,李易石能说会道,很会讨他的欢心。大部分时间李易石就低头干他自己的事。
李易石这次出行不比之前流浪千里来到宝庆府。那时候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成天不是为吃饭担忧就是怕丢了性命,那赶路简直就是煎熬。而现在李易石不仅跟着镖局吃饭安全都不必再担忧,而且还有钱拿,沿途风景他也终于有了闲心去欣赏,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开了眼界了。
让李易石一直担忧的是在他的认识里,镖局一直是一个神话版的群体存在,镖师们个个能以一敌百,勇斗敌寇。那这也说明了镖师们是常常能遇到贼人的,李易石在上次对那群杀人不眨眼的贼寇产生了很不好的印象,因此很担忧会在接下来的路上见到贼人,真打起来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他的安全自己也不能保障。
当他把自己的担忧在一次晚饭时跟聚在一起的人们提了出来,那群**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一脸懵逼的李易石,顾若白微笑着解释到不必想这么多,没有这么多出手的机会的。当时李易石还不大明白,后来逐渐见识到了镖师的“手段”。
武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不知道是有镖师才有了山贼,还是先有了山贼镖师才有了用武之地,但镖师和山贼一直是作为两个对立的群体为大家所认知的。可假如镖师和山贼真的见面就是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双方又怎么可能长期存在呢?我们发现,一个镖局可以传承上百年,一代镖师往往都是干到退休,真正殉职离世的极少。一个山头,虽然太嚣张时会被清剿,可如果你真的询问一些山民,你就会知道山贼也是十分稳定的群体,一个叫“花脖子”山贼打起了名号,至少二十年都会被周边的人记得。
因此要做成这种稳定的局面靠的是什么?就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
没问题,在镖师的眼中这和打尖住店的花销没有什么区别,借路过山,给钱也是天经地义,只要这群贼人不打他们押送货物的主意就行了。而山贼也要讲信义,不然怎么在这立脚。再说这些人身怀武艺,真惹到了也不一定能赚到便宜。还给了钱,自然就任他们去了。
李易石在赶路时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山贼。深山茂林间,当李易石觉得不对劲浑身起鸡皮疙瘩时,林间会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随后有人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这边也派出人交涉。都可以算得上是熟人,钱到了手,一声山水有相逢,车队自然就放了过去。
终于,在初雪落到北方时,他们踏着官路上薄薄的积雪终于到了西京。
西京自然也是繁华无比,来往车马川流不息,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在街上比比皆是,但这种繁华和宝庆府是不同的。宝庆府是商人求财之地,显得就是财大气粗。而西京—十三朝帝都,显得是龙脉,是帝王之气。招引了天下贤客,来往的都是俊秀之才,这座城市海纳百川,繁华—不过是它深厚文化底蕴的表象罢了。
李易石深受震撼,跟着车队正式交接了货物。按说像李易石这样的散工就可以结钱走人了,事实上和他一起应聘的那些人确实就是这么做的,但在李易石和镖师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这群镖师对这个年轻人都产生了很深的好感,顾若白也是如此。而且他们也知道了李易石的身世,孤身一人,又会些拳脚,这不正是镖师的好材料吗?
平远镖局是个老镖局了,延续了上百年,辉煌时分支也开到过大江南北,可如今败落了下来。如今真正的镖师整个门派也凑不齐几个人了,且年岁都不算年轻,需要个靠谱的年轻人来补这个缺。李易石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各位看官应该都通过李易石的故事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李易石,一个出生于富贵后又陷于落魄的少年,商人的家世让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关于诚信和头脑,诚信塑造了千金一诺、言出必行的高尚品格。头脑的关注让他在生活中拥有活泛的思路,灵活的去处理各项事宜。寄居人下,让他懂得了隐忍,变得沉稳。北上流浪,这样的经历让他年纪轻轻就已饱经世故看尽人心。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圆滑世故,虽然有时仍然稍显幼稚,但已经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忽视的后生了。
有时我们实在是无法理解上天的安排。对于普通人来讲李易石无疑是一个十分不幸的人,但他痛苦的经历却造就了他坚韧的品格和成熟的心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老人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顾若白了解到了这个小伙子的身世,和他相似的命运使李易石产生了共情,他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小伙子的真诚。镖局也已经多年没有纳过新人了。镖局里有个老人已经走不动了,镖师这门高危的行业真正能够一直从事的人也是少数,遇到合适的自然不会放过,他是有意招揽李易石的。所以在货物交接完的那天下午,在遣散完雇工后他单独留下了李易石,带他回了他们的镖局。
曾经的定远镖局在西京也是有门面的,就在东市北的大街上,临街铺面,好不气派!可如今人走茶凉,原本的定远镖局连铺子带院一并都卖了出去,如今街面上挂着的牌子刻着个“暖香阁”。听名字也知道是个什么去处,倒是更风流了些。
顾若白领着李易石出了城,朝西边的官路上走去。大概走了二三十里的样子,就见树林后藏着的村子显了出来。不过五六十户,泥屋瓦房,时而比比相邻,时而又看着毫无章法的分散开来,就算是京城旁的村落也是够小的了。此时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报信的人早已经到了,每家每户为了迎接远行归来的家人,都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天色将暮,顾若白拍了拍李易石的肩,示意和他走。李易石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见到了顾大嫂,那是个朴实而又有见识的农村妇女。
一身粗布衣裳,裁剪缝制和顾若白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手艺,针脚很细。年过三十,一头黑发挽在头上呈个发髻,用筷子***固定。圆脸细眼,蒜头鼻透露着主人和善的性格,整张脸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又不注意保养,已经很显粗糙了。
总的来说,顾大嫂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纯朴的乡间妇女。可在之后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个女人所隐藏的坚韧的性格和卓越的见识,甚至超过了许多无用的男人,因为她确实击败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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