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江初去严嵇的公司,严嵇正在开会,陆江初也就去了严嵇在办公室等他。

那天她给他送了一份便当过来,就在为他整理桌子的时候发现,严嵇的抽屉里有一盒没有吃完的避孕药。

那是一款男士避孕药,是这些年刚研发出来的,据说效果很明显,但是因为是新品副作用不清楚,所以并没有很多人使用。

严嵇的这盒药,明显是他从国外买回来的。

那时候,一种强烈的愤怒将陆江初席卷,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在想到自己为了怀孕所做出的努力后,陆江初更觉得讽刺。

或许是因为曾经被顾和光欺骗,所留下来的消极影响。

总之,陆江初那时候带走了那盒避孕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直接出了国。

没有沟通、没有通知,只有突然消失的她。

那时严嵇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还在为陆江初准备的便当开心,但之后他就发现陆江初居然不在了。

也因为曾经的事情,严嵇心中有了无数可怕的猜测。

为了找到陆江初,严嵇几乎让全国戒严。

他那时候以为,陆江初是发生了意外。

但当严嵇发现,在陆江初失踪以后,陆家人居然一点都不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

他的江初又不要他了。

当时想到这一点,严嵇就几乎快要疯狂。

陆垂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对严嵇也没有好脸色,他心里面也在怀疑严嵇。

即使到这种地步,严嵇仍然不敢对陆家人动粗,他只能无望的寻找,近乎绝望的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得到陆江初这样的对待。

但是严嵇明白,他肯定做错了事情。

已经与陆垂云结婚的霍瑶瑶,见严嵇如此痛苦,一天比一天瘦下去,终于忍不住向严嵇透露了口风。

在霍瑶瑶的提示下,严嵇回到公司,才发现了那盒被动过的避孕药。

那时候的他,宛如被铁锤砸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得不行。

严嵇没有任何犹豫,就赶去陆家,在陆垂云不欢迎的态度中,坦诚地告诉了陆垂云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开始听到严嵇在解释的时候,陆垂云只认为它在狡辩,但是听到后面,即使是内心冷硬如同陆垂云的人,也终究动容了。

他告诉了严嵇陆江初的去处。

那是一个北欧的小国,常年被冰雪覆盖,总是在极昼与极夜之间徘徊。

在那样异域的国度里,看着仿佛不属于地球的景色,陆江初寻求到了内心的宁静。

她其实也知道,严嵇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定然有他的理由。

但是陆江初没有办法原谅严嵇的隐瞒。

她原本计划着,自己住一周就回去,没有想到就两天的时间,严嵇就能将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陆江初那时接到了陆垂云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听到她哥哥劝她:“江初,我看严总也挺可怜的,你要不见他一面吧。”

陆江初很果断地拒绝了陆垂云,理由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严嵇。

但是陆垂云后面的劝说,让陆江初改变了主意。

那时候向来宠溺陆江初的陆垂云,十分严肃地说道:“有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冷暴力是可耻的,江江,我相信我的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陆垂云的话说得很透彻,也很不留情。

当时站在陆垂云身边听他打电话的霍瑶瑶,忍不住收起了眉头,在陆垂云挂断电话之后,她直接骂道:“垂云哥哥,你这样和江初姐姐说话,她会伤心的。

你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时候霍瑶瑶的态度十分坚决,搞得陆垂云差点以为,霍瑶瑶嫁的人其实是陆江初,而自己不过是个副赠品。

好在,陆垂云的狠话的确有用。

之前陆江初之所以无法面对严嵇,就是因为她总是透过这件事,想起了顾和光曾经对她的隐瞒。

虽然顾和光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虽然那些伤疤也好像愈合了,但是痛楚却一直都存在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陆江初的确如陆垂云所说,她在逃避,她害怕当年的事情再现,害怕许许多多的东西。

正因为害怕,她选择没有交流就直接逃离。

正因为害怕,她在心中直接给严嵇判了死刑,没有平等地和他交流。

现在的她,其实与一只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有什么不同?

问题并不会因为逃避,就自己把自己解决。

如果通过逃离的方式处理问题,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江初才恢复了一些理智,终于,她见了严嵇一面。

严嵇当时来到那个北欧小国时,恰好是极夜来临的那一天。

太阳沉到了地平线以下,一切东西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寒冷成为了所有的主旋律。

陆江初在见到严嵇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她差点不敢认他。

不过几天的时间不见,严嵇便瘦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颓废又疯狂,仿佛一头走到绝境的困兽。

这让陆江初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

她在此刻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

而严嵇在见到陆江初时,还是下意识就扬起了嘴角。

他是那样高兴,高兴到忍不住直接上前抱住了她。

陆江初闻到了严嵇身上的烟味,看见了他眼中的血丝,更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这让陆江初的心情无比复杂,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将她完全笼罩。

而最让陆江初愧疚的是,在拥抱她之后,严嵇第一反应竟然是道歉。

他的声音有一些更咽,有一些不知所措,仿佛是一个被大人抛弃的孩子。

作为那个被抛弃的人,他向她这个抛弃者道歉。

他对她说:“江初,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就拥抱你。”

虽然在道歉,但是严嵇却因为惶恐与不安,甚至在无意识中加深了这个拥抱。

陆江初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她觉得自己有些鼻酸,然后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在严嵇的拥抱中,陆江初听严嵇那样惶恐地向她解释,避孕药的问题——

“江初,我并非不想要你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要我这种肮脏的基因传递下去。

我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严家就是一个豺狼之所,里面没有几个好人。

我爷爷、我父亲、我哥哥包括我自己,都有人格分裂的病史。

我不想让这种劣质的基因,传递到我们孩子身上去。抱歉江初,之前是我太自卑了,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你,只敢埋在心底。

那时候见你那么努力地去查询与怀孕相关的资料时,我就感觉很对不起你。

之前的我太自私了,没有想到江初你的感受。你那么喜欢孩子,我怎么能够让你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严嵇停住了,好像在思考和挣扎些什么。

陆江初却以为他已经想通了,不再自卑了,于是抬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感受到陆江初的目光,严嵇落了一个吻在陆江初的额头,他的声音有些沉重,但是还带着一种想到自己能够讨好到陆江初的开心。

陆江初听严嵇说道:“江初,你想要一个小孩的话,我们可以去代孕。

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男人的基因,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会喜欢的,我都会当做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陆江初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之前就是打死陆江初,她也不可能会想到,严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陆江初心疼的同时更感觉到愤怒。

她愤怒于严嵇不够自爱,愤怒于他如此卑微。

在陆江初眼中,爱情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是另一方对另一方的压榨。

但是,在严嵇眼中,他对陆江初的感情太深,深到了超越世俗的地步。

很多别人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严嵇看来,都没有什么必要。

让陆江初能够开心,是严嵇做事唯一的准则。

而严嵇的底线,则是绝不做陆江初不喜欢的事情。

曾经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陆江初还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或者说她虽然感觉到了,却并未太在意。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好像之前被掩盖的问题,此刻一下子就喷涌出来了一样。

陆江初虽然感觉愤怒,但是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能把愤怒给表达出来,因为那样会让严嵇更惶恐。

于是她说道:“如果你担心基因的问题,那么我们可以去做一个备孕检查。

这世界上许多技术都如此成熟,人类早已开始进入神的领域。

我相信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案,只要我们愿意一同去努力。

但是如果你还是这样固执己见的话,那我想,我们就没有办法沟通了。

我是不可能给别人生孩子的,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血脉。”

陆江初说话的时候虽然很冰冷,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如同表白。

严嵇一时间愣住了,似乎在怀疑自己配不配得到,陆江初这样的厚爱。

陆江初却并没有让严嵇继续想下去,反正他喜欢钻牛角尖,胡思乱想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

陆江初直接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决心,她开车带着严嵇就去了医院。

杂七杂八的检查做了一上午,在走廊等待结果的时候,陆江初见严嵇望着窗外的天色发呆。

此刻时间虽然是上午,倒是外面因为极夜的来临,却是一片漆黑如同午夜。

陆江初问道:“怎么啦?在紧张吗?”

这一次严嵇并没有继续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陆江初想要的东西就是坦诚的交流。

于是严嵇点了点头。

后面似乎是怕仅仅是一个点头还不够,严嵇思索片刻之后,补充说明道:“我感觉我好像在等死亡通知书。”

见他这样,陆江初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种坚定:“这家医院不行我们可以去下一家医院,到时候要真有问题,我们有钱还可以投资研究所。

这样即使我们的孩子用不上那些技术,也可以让别的家庭和别的孩子受益,就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江初停住了。

严嵇知道陆江初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她不继续说下去,也是因为考虑到自己的想法。

这种被人关心和呵护的感觉,让严嵇很触动。

他补充了陆江初的那句话:“就像是我母亲给顾和光做投资的那些研究所一样,她的举动让许多有同样病症的孩子,得到了正常生活的希望。”

陆江初点了点头,她嘴角还是有着微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的严总裁真棒!”

她这话说得就像表扬小朋友一样,严嵇都被陆江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着这样的严嵇,陆江初心中一片柔软。

她知道严嵇刚才能够接她的话,就说明他已经逐渐从对自己的自厌与恐惧中,慢慢挣脱出来了。

虽然这个过程并不明显,但却的确那样缓慢地进行着。

陆江初喜欢看见这样的严嵇,于是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她看着严嵇红透的耳朵,但是起了逗他玩儿的心思,解释道:“刚刚是奖励。”

严嵇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两声咳嗽声在他们身边响起。

陆江初与严嵇都吓了一跳,然后他们看见来人正是检查的医生。

医生看着他们小两口的亲密互动,笑得十分开心。

这医生是个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胖乎乎的阿姨,她有着很喜庆的红鼻头,脸圆圆的,典型的北欧人发福后的样貌。

估计也是怕陆江初他们尴尬,那医生只是笑着对他们说道:“检查结果出来了。”

好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江初发现一件事。

她之前说自己不会紧张的,但还是难免紧张了起来。

结果只有薄薄的一张a4纸,上面用那个国家的语言,写着最后的结论。

医生怕他们看不懂,还解释道:“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正常备孕。”

“真的吗?”严嵇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出这个问题。

虽然他说出的是质疑的话,但是他那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彰显了他的好心情。

那医生也是个有趣的人,用同样兴奋的语气回答严嵇:“当然是真的!这位先生,恭喜你!”

因为没有任何问题,她也没和陆江初他们多聊,便回到自己的诊室了。

陆江初看了一下检查结果,基因检测方面都没有问题,她说道:“你本来就是个正常人嘛。”

但是严嵇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一直盯着那张写着结果的a4纸,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中。

看着他这样,陆江初会心一笑,也就在严嵇身边慢慢陪着他。

其实许多时候,陆江初还是挺愿意,看见严嵇这样的。

陆江初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严嵇心中,正有一个声音在与严嵇对话。

那声音说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没问题,可是你总要胡思乱想,看吧,想多了吧?”

严嵇一下子又头疼起来,心中的喜悦虽然不至于荡然无存,却还是被影响了不少。

他在心中问道:“你这时候冒出来干什么?”

那个声音原本也是乐呵呵的,此刻听严嵇不欢迎他也不生气,反正他都总是得到这样的对待。

严嵇本来不想理他,打算和陆江初继续说话的,但是那声音所说的下一句话,就让严嵇愣住了。

那个声音说:“我要走了。”

严嵇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轻松,而是问道:“要走了?为什么要走了?你要走到哪里去?”

那声音“嗐”了一声,语气十分洒脱:“我怎么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只是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陪了。

好吧,我承认我之前那所谓的陪你,更多也不过是捣乱而已,那应该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现在江初已经治愈了你,我的确没有陪在你身边的必要了,在临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严嵇有些莫名其妙的压抑:“什么请求?”

那声音回答:“你能让我抱江初一下吗?”

严嵇这次连丝毫犹豫都没有,果断拒绝:“不可能。”

不过那声音也不意外,只能嘟囔一句:“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个德性。拜拜了,不再见。”

就这么一句话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严嵇看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幻觉,但是他却那样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心中慢慢脱离。

那种脱离就像是雪化了一般,无形又清晰。

严嵇想起那个声音出现的时机,正是他与陆江初,初遇的那一年。

那一年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不愿意回首的过往,此刻都只留下了很简单的痕迹。

严嵇只记得自己初遇陆江初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温柔的感觉。

因为强烈的恐惧,他心中才有了那个声音,而现在那声音的消失,是说明他已经没有恐惧了吗?

想到这里,严嵇转头看向了陆江初,他的语气有一些迷茫:“他走了。”

然后严嵇坚定地将陆江初抱进了怀里,就好像抱住了自己整个世界。

陆江初没听懂严嵇的话,不过没关系,他以后还有时间给她解释。

他们还有一生要继续走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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