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儿先是打了一盆清水,帮红烛将背部的血迹轻轻擦拭干净,然后从行李中翻出了金疮药,一点点撒在伤口上,红烛疼得不停叫唤,弄的贞儿难过不已,撒药的手不停地抖动。将伤口处理好,贞儿又帮红烛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三人迅速吃完老伯做的简单饭菜,赶紧出发了,这客栈,他们一刻也不敢多留。

路上,贞儿将红烛上半身扶起,侧靠在自己身上,尽量不让伤口碰到,可是红烛还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不停地呻吟。贞儿心焦得不得了,只能嘱咐老伯将车驾的慢些、稳些。

又行进了几日,相安无事,只是时云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老伯说:“再走一日,就能出关了,到了西境的地界,我们就带姑娘去瞧大夫。”

偏偏就在这一晚,突然降了温,还淅淅沥沥飘起了雨,找不到客栈,三人只能冒雨行进,后半夜,红烛竟发起了高烧,开始还能清醒着,后来就变得迷迷糊糊,时醒时睡。不一会儿,贞儿听到身后传来了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原本还以为同是过路的商客,不料,随着马蹄声逐渐靠近,贞儿听出这马蹄声还伴着重重的铠甲碰撞的声音,她顿感不妙,赶紧催促老伯加快速度。

可是马车怎么跑得过杀手的快马,不一会儿,二人就快追上来。老伯拉紧缰绳,一个回撤,马儿侧过头,钻进了旁边的小路。可是小路马车跑起来根本不方便,不仅窄而且颠,跑了一会儿,一边的车轮就卡住了。老伯赶紧背起红烛,带着贞儿一起弃了车。

“马车目标太大,我们自己跑,林子深,咱们只要躲过这一时,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老伯说。

杀手的快马进了林子,伴着雨雾,也是施展不开,他们也只好弃马追行。背着红烛的老伯和贞儿,到底是跑不远,不多时两个杀手就发现了他们,将他们逼上了悬崖。

“你们是什么人?追我们干什么?”贞儿对着黑衣人喊到。

夜色中,黑衣人并没有遮挡面部,但是也瞧不清楚,只有手里的刀,发出阵阵寒光。一人回答:“把老侯爷的遗笔交出来。”

贞儿这下终于确定,来杀她的人,是皇后。既然来人能为了这封信下杀手,那她如果说这信在钟离睿手里,那钟离睿也会有危险,她不能让白夫人舍命保护的阿睿再次身陷危险之中,于是她回说:“好,那是不是我交出来,你们就能放过我们?”

“嗯,我们可以放过他们两个。”贞儿远远看见杀手的刀光指了指老伯和红烛。

贞儿知道,皇后不会放过她了。她举起自己的右手,握着的,是空心的拳头,“信就在我手里,既然你们不打算放过我,那我也没有交给你们的必要了。”说完,贞儿一个转身,跳下了悬崖。

老伯被贞儿的举动吓了一跳,可是他背上还背着昏迷不醒的红烛,他不敢吱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两个杀手跑到悬崖边,往下一望,只见一片黑暗,在漆黑的雨夜下,泛着噬人的气息,阵阵风声、水流声从崖底传上来,让人不寒而栗。杀手面面相觑,又默契地看了一眼老伯和红烛,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老伯听到他们说:“走,夜深下雨不便,明日再去下面找。”返回的路上,两个杀手还特意绕回马车位置,将贞儿的行李一一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老伯一身冷汗,他就地将红烛放下,可是怎么也叫不醒她。老伯觉得蹊跷,用手轻轻去探试红烛的鼻息,发现她竟是已经没了生机。老伯终究善良,没有抛下红烛,将她带回马车上,驾着车绕行了半宿,终于来到了崖底。他要赶在杀手之前找到她。

一直追寻公主去向的吕卫,此刻也快到达关山西口了,这一路他边走边打听,寻的很是辛苦。可是眼看着都要到西境地界了,他都还没找到公主,心里着急得紧,还盘算着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方向?正在此时,他忽然看到前面的溪边隐隐约约睡着个人,吕卫奇怪,这天刚擦亮,山里又冷,谁会在这个时候睡在这里?

他赶紧下马前去查看,约摸能看出是个穿青色衣袍的姑娘,面朝溪水侧躺着,衣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他缓缓走近,轻轻将姑娘翻过来,一瞬间,吕卫倒吸一口凉气,姑娘的面容已经分辨不清,全是划伤。吕卫抬头看看旁边的悬崖,倒是不算高,但是陡。“看来是跌落下来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吕卫自言自语道。

吕卫看完,准备离开,转身瞬间,余光刚好扫过姑娘脖颈,吕卫顿时心跳都停住了:那不正是当年他们陪着小侯爷一起在奇珍阁给公主买的紫翡翠坠子?!

吕卫赶紧又蹲回姑娘身边,仔细检查,可是面部确实损伤的太严重了,又被溪水泡过,很难认出原来的样貌,可是她身上的青色衣衫确实是公主素日里最喜爱的颜色,看身高体量,又真的与公主相似。吕卫的心,是越来越凉。

他也顾不得许多,抱起公主就往大路上赶,他要想办法拦个马车,将她带回去。

吕卫将公主带回关山客栈后,店家伙计都吓了一跳,指着吕卫怀里的姑娘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那个姑娘嘛,对,就是她。”

“在店里就被人追杀,害我们生意都差点做不成。”

“真是可怜,我还以为她能逃过一劫,看样子还是……”

……

“别废话,快给我安排一间上房!”吕卫又急又气地吼道。

隔日,安远侯府就收到了飞鸽传书,说公主找到了,只是情况不太好。至于公主的惨状,吕卫只字都没敢提。

钟离睿激动不已,只是贞儿情况不太好,让他十分揪心,他怎么都没想到,贞儿会朝着西境而去,心生无限悔恨和疼惜。他随即找借口告了假,带着季钊快马加鞭就往关山赶。贞儿拖拖拉拉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钟离睿硬是用了不到三天就赶到了。

来不及卸下身上的大氅,钟离睿问吕卫:“公主呢?”

“小侯爷,公主她……”吕卫竟然哽咽起来。

“是受重伤了吗?还是生了重病?”钟离睿着急地问,他能接受的最差的情况不过如此了。

“公主她,不在了。”吕卫答。

钟离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公主不在了。”

钟离睿顿感天旋地转,“是我来迟了吗?我三天没有合眼还是来迟了?”

“不是的,小侯爷,之前我找到公主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我没敢告诉你。小侯爷,是我的错,我来得太迟了。”吕卫扶住钟离睿,解释说。

钟离睿在吕卫的搀扶下进了房间,跨进门槛,他视线已经模糊,只见床帘半掩着,床上大约是躺着个人,但瞧不见脸。他跌跌撞撞地走近,伸手想要拉开,吕卫捏住了他的胳膊:“小侯爷,公主跌落悬崖,经查背上还受了刀伤,又在溪水里不知多久,样貌已经模糊不清,你……还是不要看了。”

钟离睿扒掉吕卫的手,执意拉开了床帘,哪怕他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在看到贞儿的一瞬间,他的心理防线还是轰然倒塌。

钟离睿噗通一声跌坐在床边,他看着她已经模糊不清的脸,眼泪夺眶而出,那枚紫色的翡翠坠子,原是他最得意的礼物,此刻却如同刀一样刺痛着他的眼睛他的心。他忍不住抚摸贞儿的手,接触的一瞬间,那种冰凉直戳他的心扉,让他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季钊和吕卫从未见过小侯爷这个样子,都跟着一起心疼得皱成一团。他们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钟离睿轻轻摘下贞儿脖子上的坠子收进心口,然后就这样,拉着贞儿的手,静静地在房间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坐在门口的吕卫和季钊都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只见长途奔袭又熬夜伤神的小侯爷此刻看上去竟出奇的精神。

“去给我弄点吃的。”钟离睿吩咐。

季钊高兴的很,赶紧转身就去前厅找小二。

“吃了饭,我们就出发。去西境。”

“小侯爷,没有皇命你是不能去西境的。”吕卫劝阻说。

“出西关就行,我不深入西境腹地。”

“去做什么?”

“安葬公主。”

“不带公主回永乐吗?”吕卫问。

“不了,她既然想去西境,就随她的愿吧。”钟离睿长叹一声,“想来永乐也没什么她留恋的了。”

出了关山西口,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草原,草原的那头,接着戈壁、荒漠,那种空旷与关内的景色完全不同。钟离睿远眺西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入永乐十三年来,第一次踏上西境的土地,却是为了安葬自己最心爱之人。钟离睿不禁悲从中来。

钟离睿在关山脚下挑了个地方,算是依山傍水吧,将贞儿安葬了,可是碑上该写什么,季钊犯了难。钟离睿见季钊迟迟没有动作,便接过匕首,亲自在石板上刻起来。只见他握着匕首的手格外用力,每一刀都很缓慢,刀柄抵在他的手心,深深嵌进去,只有钟离睿自己知道,此刻他有多么疼,这每一刀都如同刻在他的心上,他要牢牢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他没能保护好贞儿所付出的代价。

许久,季钊和吕卫接过石板,上是“爱妻贞儿”四个字,左下角刻“睿”,其他什么也没有。二人有些疑惑地看着钟离睿,他才慢悠悠的说:“暂且如此吧,我不想别人再打扰到她。”二人瞬间明白了,在这种地方,碑上若是出现公主或是安远侯之类,只怕是更不稳妥。

简单的祭奠之后,钟离睿没有逗留,骑上马,转身就向关内飞奔,他必须用疾驰的风来掩盖自己的悲伤,来吹干自己的泪。此刻已是孑然一身的他,接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替母亲和贞儿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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