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瞪着哭红了的傻傻的眼睛看着阿雷:“对……对不起……我爹给我娘的项链不见了……我娘很伤心……我……不想看到我娘伤心……”
这女娃子真他妈傻,关我屁事啊什么都往外说。阿雷心里这么想,也在河边坐下了:“那这个什么项链是不是被谁偷了?”
这句话完全是出于他的恶趣味,他看到有人被他骗了还浑然不知就会很高兴。
“是……我爹说他看到了一个人……偷了项链……”傻女孩擦了擦眼泪,“但是我不觉得他很可恶。我觉得他很可怜。一定是他没钱买一条一样的项链,所以才想要我们家的项链……”
阿雷擤了擤鼻子,表现得毫无波澜。心里生出一股怜悯:真的傻。傻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傻。
然后他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女孩讲话,基本上他都没有说几句话。但是她是纯正地傻,或者是老实,问她她回什么,什么丑闻都敢往外整。最后女孩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拍了拍身子,“谢谢你听我说话。我要走了,我爹要来叫我了,希望你明天这个时候也能在这里等我,我想给你看个东西,可以吗?”
阿雷已经听得快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哦。好吧。”
然后他继续沿着河边走,结果走了一天也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
后来第二天,女孩带着一张奇丑无比的画给阿雷看。
或者说幼稚。
“好看吗?我画的。”女孩傻乎乎地笑着问。
难看死了。阿雷心想。
“还不错,”阿雷说,“进步空间很大。”
女孩露出了傻傻的笑容,瞪着又大又清澈的眼睛看着阿雷。阿雷被她瞪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干什么?你滚开。”
“你叫什么名字?”
“阿雷。你呢?”
“莉莉。”
真土。但是不知道谁更土。阿雷想。
之后他们两个经常去河边,有时是聊天,有时是莉莉又画了什么画,拿去给阿雷评鉴。如果被阿雷肯定了,她就会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大概半年吧,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阿雷,下个月我就过生日了。你有没有要送我什么?”莉莉小心翼翼问。
你还想要什么?我一直陪聊都没有要回报了。阿雷心想。
“你想要什么?”阿雷说。
“嗯……也没什么要的。要是那条项链能回来就好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对吧?”她甜甜地笑着对阿雷说。
“嗯……”阿雷沉思着。
操,傻*东西。阿雷从典当行里出来,朝着他们的门上啐了一口。
上次他卖了他们十块钱,现在要二十才能买回去。
二十块钱,这对于无业混混阿雷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对吧?那句话一直缠着阿雷,让他始终忘不掉那个笑容。
靠,我真是个软蛋。阿雷恼怒地想。
第二天,莉莉来到河边,带着她的破破烂烂的素描本,没有看到阿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阿雷吓跑了,她不敢确定,因为她是个傻女孩。
之后几周她都没有再见到阿雷。她想要找他道歉,但是找不到他。
她自己和父母度过了这个生日,虽然和以前一样,但是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第二天她照常去河边写生,然后看到阿雷拿着一只小袋子坐在河边。
莉莉很高兴,赶紧上去大喊:“阿雷!阿雷!”
阿雷听到她的声音,把朝向河面的脸转了过来。
莉莉看到阿雷的脸愣了一下。阿雷的脸上紫一块红一块,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莉莉激动地抓住阿雷的手:“你的脸怎么了?这几天你去哪了?是不是我要生日礼物吓到你了?我只是开一个玩笑,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突然消失,我会很愧疚的……”
“唉唉唉你先停一停,这个,你拿去吧。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你要的那个。”阿雷把她的手甩开,把小袋子递给她。
莉莉拿过小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条银色的项链。
“对!就是这个!你从哪里找到的?”莉莉开心极了,一下子抱住了阿雷。
阿雷一下把她推开:“什么哪里来的,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啊,一天五毛谁肯干啊?”
“要不要干随你反正只有五毛,不干就滚,我这里还有其他人。”
阿雷咬紧牙关,紧紧握住拳头,死死盯着包工头那张又大又肥的脸,心想着可以用什么方法揍一拳上去。他反复权衡了一会,最后还是自尊心占据了上风。他愤愤地一挥手:“我不做。另请高明吧。”
油光满面的包工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强,把他弄出去,叫刚才外面的那个过来。”
一个身材健硕但是衣衫褴褛的工人放下了手上正在搬的砖块,走过来粗暴地拎着阿雷的衣领往外走。
阿雷暴怒般甩开他的手:“老子他妈自己有腿!狗娘养的,你指定没好果子吃!”
包工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阿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小子,你好像很横啊?”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桶白色油漆,对着阿雷的脸就泼了上去。
阿雷被油漆满满当当地洗了一遍。他抹了抹脸上的油漆,愤怒地就要冲上去揍他,结果被刚才的工人掐住脖子,像拎小鸡仔一样在空中轮了一圈直接甩到地上。
“来人,给这个小子点教训。”包工头挥挥手,立即几个大汉就围了上来,对着躺在地上的阿雷一阵拳打脚踢。
阿雷想要起身反抗,但是被一群人像打狗一样围在中间,刚起来一点就被踢回去,最后只能用手保护住头躺在地上被暴打。
包工头就在那群大汉身后看着阿雷被揍得不成人样,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怜。
阿雷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大汉们又回去自己的岗位上做自己的事去了。包工头不紧不慢地走上来用真皮皮鞋把阿雷的脑袋踩在脚下,一边踩一边说:“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我的地盘,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雷发不出一点声音,任凭他的鞋底任意践踏他的脸和尊严。
包工头感觉玩够了,就对最近的一个人说:“把这条下贱的野狗扔出去,真是晦气。”
那个人老老实实地拽着阿雷的手臂往外拖,阿雷无法反抗。
“等等……我……做……”
包工头转过身了看着躺在地上的阿雷,让那个人停下手来:“你要做可以,但是只有一毛。”
阿雷稍微动了动嘴唇,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嘛,真的是。你去给他找个空闲的位置。”包工头挥了挥手,自己一个人喝酒去了。
“好了,你赶紧拿去给你娘吧,就说是捡到的。”阿雷装作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即使腹部依然在隐隐作痛,他还是不想在莉莉目前表现得很无力。
莉莉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了看阿雷惨白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上去。
阿雷还没反应过来,莉莉就已经挥手告别拿着袋子跑回家了,剩下阿雷一个人坐在河边凌乱。
阿雷愣愣地摸了摸脸颊,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仅仅觉得自己受这么多苦好像终于有了成果。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好。阿雷也继续打着零工赚一些小钱或者在河里钓一些鱼上镇上摆摊,一般这时莉莉也会蹲在他旁边一起吆喝。有的时候他还会带着莉莉去镇上逛街,莉莉也会趁着他不在意的时候偷亲他,然后就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阿雷也默认了这种亲近。
“搜集日记:五月三十一日,落叶计划第十五人,林道伯·德罗利克之子,柏林伯爵之养子——雷利亚·德罗利克,目前处于第三十贫民区,身份确认。限制器也已确认,应该三天内施行回收。”
“新鲜的鱼啊!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条一块!”
阿雷去上厕所了,莉莉就在摊位上大声叫卖:“千万别错过了!”
一个身上披着羊皮斗篷的的人从街上的其中一个巷口里径直朝着他们的贩鱼摊走来。
他从身形上看差不多十二三岁,把脸遮挡在看起来就像是旧世纪的骑士穿的羊皮斗篷之下,只露出下一张小嘴,看不到眼睛。
“这条怎么卖?”他有意无意地直接指向防水布上最大的一条,然后掏向自己的口袋。
“啊,这条一块五。”莉莉欢快地回答,“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可新鲜了。”
“嗯……我身上没有带很多钱,一块二你看行吗。”他摸了摸口袋,把一元两毛递给她。
“也可以吧!要不要袋子装?要是吧,马上就好。”莉莉把钱接过来,利索地把鱼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这位客人看着有点面生呢,是不久前过来的吗?”
“是。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卖吗?爹娘会担心吧?”他袋子装鱼的袋子,有意无意地问道。
“没有,我和我……朋友一起卖,他去上厕所了。”莉莉停顿了一下,纠结了一下要怎么称呼阿雷和她的关系,一下子有点害羞。
“是吗?你家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我家啊,我家在……”
阿雷回来了,看到一个身上用羊皮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概是同龄人拎着黑色的袋子从他们的摊位上离开,莉莉则哼着歌继续守摊。
“他刚刚来买东西了吗?”
“是的哦!还买了最大的一条呢。”
阿雷看他早就已经消失了,也没放在心上,坐在摊位上继续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刚才的客人并没有走,而是躲在一条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继续看着他们两个。他把帽子摘下来,用一红一银的异色瞳冷冷地斜眼看着,打开了放在斗篷内侧口袋的对讲机:“找好人选了,第三十三贫民区,坐标七〇七四五,一个小女孩和她两个长得很憨厚老实的父母。记得晚上收网,第二天我会去把目标带回来。就是这些,上将。”
对讲机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浑厚但是完全不在调上的声音:“好的,莫德特工,我这就去调人手。”
莫德眼皮跳了一下,他又瞟了一眼正在专心摆摊的两人,用一种像是对着正在开玩笑的父亲说话似的的无奈语气说:“上将,你应该很清楚我很不习惯这个无谓的称谓。”
“是吗?真奇怪,在我还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小毛头的时候我就经常幻想自己是个超级特工,每天早上不动声色地潜入坏蛋的基地里干掉坏蛋头头,晚上无人察觉地开着跑车搂着美女逍遥自在地跑路。”
莫德用同刚才一样的无奈语气回复,希望尽快结束这种奇怪的话题:“……上将小时候还真是思想活跃。而且我觉得早上踩点半夜作案的安全性更高”
“确实。而且这样真的很酷诶!”
“……您开心就好。”
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像父子聊天一样轻松,罗德的语气也完全不像一个稳重成熟的中年男子,而更像是一个……孩子。
“我先切断了,下次再说。不,应该没有下次了。”
莫德把对讲机塞回口袋,躲在暗处一心一意地偷窥阿雷和莉莉。
第二天早上,阿雷美滋滋地向着他们平常碰面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心里盘算着:昨天又赚了十五块,今天休息,带着莉莉去镇子上请她吃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再买下那只她想要的那只蝴蝶结发卡……
到地方了,他却没有看到莉莉,而是看到昨天下午在他们贩鱼摊上看到的那个人。
“你是谁?我昨天好像见过你……莉莉呢?你把莉莉怎么了?”他心里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没有说话,被斗篷遮挡住的苍白脸庞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阿雷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回头一看,原本莉莉到家正在被拆得七零八落。他感到一阵愤怒,怒气冲冲地问:“我问你话呢,莉莉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要拆她的家?”
他用一种令人莫名胆寒的奇怪眼神轻轻看了一眼他,吓得他后退了半步。他缓缓开口:“他们很安全。只要你配合我们,他们将过得很好,甚至比现在还好。如果愿意配合的话,也许你还有见到他们的机会。”
阿雷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心中的胆寒带着极度的愤怒地冲向他。
他猛然站起来用左手挡开,把他拉向身后,冲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阿雷左腿一软跪了下来。莫德一把抓住他油腻腻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然后正对着他的鼻梁上勾拳。
打得不轻,阿雷被一拳打退了两步,鼻子里流出一抹红色。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顾不得疼就爬起来朝着他冲过去。
莫德简单地侧身躲过,又对着他的后膝盖猛踢一脚。阿雷感到后膝盖一阵剧痛,痛得他跪了下来。莫把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压得趴了下去。
莫德把帽子摘下来,露出在古书中记载着的不详的单赤瞳,抽出藏在斗篷下的长刃,双手紧握对准了阿雷的左肩。
“该醒醒了,雷利亚·德罗利克。”他念出了阿雷一直以来被他视作瘟神的名字,让阿雷愣了一会,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知道他从前的名字。
“对不起,表哥。”莫德用只要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喃喃了一句,用全力斩下闪着寒光的利刃。
雷亚用仅剩的一只手拿着莫德交给他的资料表,刚装上的机械仿生体义肢短时间内还无法习惯。资料表上面是他现在的身份。
“雷亚·格里斯,十二岁,苏兰特革命战争开始时父母双亡,也从那时入伍,从士兵一路晋升至班长。”莫德,或者说是赫利叼着一根巧克力棒,含含糊糊地念了出来,“听进去了吗?格里斯上尉?”
雷亚木讷地点了点头:“我要你送的东西送了吗?”
“还惦记这事哪,老表?”赫笑了笑,“送了,我能是那种喜欢拖欠的人吗?”
雷亚没有说话。确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不过是“阿雷”没来得及送她的发卡,现在“雷亚”转交了而已。
“赫利,你……已经收集了多少旧贵族的子嗣了?”雷亚感到嗓子眼有点哑。
“算上你和我的话,大概十七个吧。”
“那……他们也都缺胳膊少腿吗?”
“对。而且也都被夺取了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人,就像你的莉莉一样,被当做约束我们不构成政治威胁的限制器。”
“你也是吗?”
“我啊……”赫嚼着巧克力棒沉思了一会,“也算是有吧。”
“为什么要怎么做?”
赫利突然用力把巧克力棒咬断:“什么?怎么做?”
“……就是你现在做的,在这个不再属于我们的世界上搜索旧贵族。看起来你好像过得还不错,应该是没必要再继续纠结于过去的种种了吧?”
“……原因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我过得还不错,”赫撇了他一眼,“看起来你没有大碍了,我有事先走了。”
“……什么意思?”雷亚疑惑地挠了挠头。
“我过得不错,就说明了你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在贫民窟里自暴自弃,而是能够稍微正常地生活。我们本没有错,血脉不是锁住我们的枷锁,凭着这个愚蠢的理由就剥夺我们作为人的权利,欺压已经不构成威胁的更弱者,也只不过是证明了他们彻头彻尾的无能者的发泄行为。”
雷亚没太听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赫看到他的样子就像课堂上的老师看到睡着的学生,皱起了眉头:“你肯定是没听懂吧。不管这也不关你事,接受就好了,在此之前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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