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最后离开时,虽然依旧没拿到请柬,却得到了曾师行拍着胸脯的保证,一定会拿两份请柬来交给他们,并且郑重表示这首诗,也合该名扬天下。

虽然霍南辰知道,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名字里那【为曾教授赋】的五个字,但还是很由衷地感谢了对方。

这一趟,也算是得偿所愿。

曾教授没有让他失望,许笑的算卦也没有让他失望。

州学大门外,已经没有几个学子还在闲坐着了,以至于只有很少的人瞧见了曾教授亲自将霍南辰和刘安丘、许笑一起送出来的样子。

这没关系,就这些人,也足以将这件事情,传遍这个不大的小城。

只不过,传到最后会传成什么模样,那就是听天由命的事情了。

霍南辰笑着道:“子平兄。你家住在哪里?我二人送你回去?正好也醒醒酒。”

刘安丘并未拒绝,笑着点头,“那就多谢仲华跟安道了。”

许笑哈哈笑道:“别这么说,该我们多谢你,你瞧瞧周围那些人,瞧见我俩能跟你一块有说有笑,那多羡慕啊!”

刘安丘轻笑摇头,却没说话。

霍南辰看着许笑,调侃道:“庸俗了不是?我辈读书人,岂在乎那点虚荣。”

刘安丘轻声道:“我在乎的,能被众人瞩目景仰,总是好过默默无闻。或许圣人真的能够不在乎,但很显然我还差得远。”

这话一出,霍南辰跟许笑同时一愣,旋即哈哈一笑。

许笑搂着刘安丘的肩膀,“如今终于知道,子平兄无愧为真正的读书人也!”

刘安丘温和一笑,“此言何意?”

许笑嘿嘿道:“首先他得是个真正的人,而非绝情灭性,自诩清高的伪君子啊!”

三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着,一路出了城,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小村庄。

等三人来到一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前停步,霍南辰跟许笑的心头都有些震惊,没想到刘安丘竟然住在这等破败的地方。

刘安丘说了一声稍等,先在门口敲了敲,喊了几声嫂嫂,然后在门口站定。

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打开房门,手边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

刘安丘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从怀里将方才在曾教授处打包的剩余饭菜放在了门口。

妇人朝刘安丘连声道谢,少年郎也有板有眼地行起了礼。

刘安丘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说着晚点来他那儿考较今天的功课,然后又行礼退了出来。

一板一眼,君子之风。

接着,刘安丘便将二人带到了他的“家”中。

这所谓的家,竟然正是先前那间屋子旁边的牛棚!

即使打扫得很干净,四周都围上了稻草遮风挡雨,但这也就是牛棚啊!

好在屋子里还有桌椅,刘安丘让二人坐下,开口解释道:“我父母早亡,是兄嫂一起将我拉扯大的,后来兄长故去,侄儿尚小,我平日里便常帮着寡嫂料理田地,做些体力活,顺便给侄儿启蒙。”

他苦笑道:“后来家事日艰,只能卖了祖宅,住在此间,嫂子带着侄儿住在屋内,我便索性在这儿凑合了几年,也好有个及时照应。”

几年,说得轻巧,炎夏寒冬、狂风暴雨,那一个个夜晚,一次次窘迫,又岂是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带过的。

霍南辰在心生敬重之余,也恍然明白了一个他这两天的疑惑,开口道:“所以,子平兄一直未去参加科考,便是这个缘由?”

刘安丘点了点头,淡然笑道:“如今侄儿基本可以自行生活,家里也攒下了一点生活的银钱,今年秋天就打算参加州试了。”

目光之中,自然地带上了几分期盼。

霍南辰嗯了一声,问道:“我看外面村子来往之人,皆衣衫破败,全不似城中居民,此为何故?”

刘安丘叹了口气,“当今天下,重商抑农,又劳役繁重,城里人生活尚能自足,以耕作为生的农户早已是苦不堪言。再加之朝政多变,四年前朝廷铸大钱,以一当十,又铸夹锡钱,以一当二,原本铁钱去兑换,甚至可能二十文换一文。好些人家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当瞬间没了一大半。”

许笑哼了一声,“这还不算啥,五年前,朝廷改盐钞法,原本的盐钞用得好好的,朝廷偏要新设买钞所,发新盐钞,原本盐钞一律作废,多少囤积了数十万缗旧盐钞的大盐商一夜之间沦为赤贫,乞讨街头、跳河悬梁者不计其数。而后几乎是一月一出新盐钞,必须加钱才能将旧盐钞兑换,朝廷倒是富了,民间苦不堪言。”

听着这与记忆中近乎一模一样的故事,霍南辰忍不住问道:“如此胡作非为,朝堂没有反对的声音吗?”

刘安丘摇了摇头,“朝中新旧两党轮流上台,几番争斗下来,已是元气大伤,到了不认事理,只分派别的地步。官家当初支持新党,旧党之人个个被赶尽杀绝,剩余之人也只得勉力支撑,又有谁能在这些事情上拦得住呢!”

他脸上露出些轻松,“如今传闻官家也对新党所作所为颇为不满,有意调和两党,所以才有副相韩相公、计相范相公他们上位。国事有望,国朝有望啊!”

霍南辰微微颔首,心头却在叹息,所谓狗改不了吃屎,摊上一个那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因为换了几个臣子,就成了贤明圣君,挽狂澜于既倒呢。

但他没有去戳破刘安丘这般几乎和历史上大多数文人一样的美好幻想,而是转移了话题,笑着道:“据说曾教授亦是旧党,如果旧党起复,以子平兄之才,想来必有大用。”

刘安丘显然对科举之事颇有信心,“个人荣辱不足道,若能得用,必将尽心国事,以安黎民生计罢了。”

又谈了一阵,霍南辰才跟许笑告辞离去。

二人刚走,一个小童就喊着叔父,欢快地跑进了牛棚改造的小屋之中。

走出刘安丘的家,二人默默穿过这个小小村落。

路上帮一个吃力的老妇人提了一桶水,帮一个挑担的老汉挑了一次扁担,还帮一个小孩子捡了飞到树上的风筝。

然后,背着那些衣衫破旧面有菜色的村民感激的目光,站在了江边一处。

许笑望着眼前的滔滔江水,“陈兄知道花石纲吗?”

霍南辰听见这个熟悉的名词,摇了摇头。

“临皇好奇木奇石,那奸相蔡经便在地方建起了应奉局,搜罗天下奇石巨木,送往临都。这应奉局中人,凡听闻有人家中有可供赏玩的奇石竹木,便径直闯入,一张黄纸封条一贴,便是朝廷之物,在统一启运之前,原主还需负责保护,但有损伤或遗失,轻则破财消灾,重则破家灭族。”

“这还只是开始,等到真正花石纲起运的时候,才是沿途居民的噩梦。有些石木在山中险绝之地,便征发劳役获取,摔死摔残者不计其数。运输之中,房门不够大就毁门,桥不够高则拆桥,践田毁墓,沿途徭役更是惊人繁重。江州因为这条大江,也成了饱受其苦之地。”

他看着霍南辰,“子平兄的兄长,就是死在花石纲的劳役之中。刚才那个村子,之所以没多少青壮,也都是因为这个。”

霍南辰惊讶道:“像这等事,一个大修行者便可完成,何至于填进去这么多条人命!”

“修行者?”许笑嗤笑道:“怎么可能有修行者来做这等事!我不知道大玄和大燕国中情况如何,但这大临天下,早已是一团腐朽,这表面的繁华,已是在燃烧国事的根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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