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待望见远处俩人神色各异,刚要发问,被博尔顿一把捂住嘴。小孩恼怒地瞪了她几眼,示意众人竖起耳朵细听,不知不觉中,那股洪亮钟声停止了。四周正有股肃杀之气,在慢慢地渗透,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人这种生物,在所有动物里是感知危险最迟钝的,群聚的生态体系和优渥环境,造成人很难适应野外生存,身体机能也因此全面退化。唯一能查觉危险迫近,所依仗的是视觉。譬如在黝黑小巷中,若身后跟着俩名不怀好意的歹徒,人便会加速心跳,毛孔排汗以及呼吸变得弥乱。换言之倘若看不见,人根本无法体验恐惧的本身。

但这股即便看不见也能感触得到的肃杀,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我不知修士和正直者瞧见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那头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令他俩惊惧!

“不,我认为,至少没到要命的程度。不然他俩应该是被打飞出去,而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自己退回来。”博尔顿仔细观察着远处的他们,便停在原地不走了。说来这骨肽赤甲实在诡秘,它好似一部机器,操控者只能是一人,其余都是被动跟随。一旦小屁孩不愿挪窝了,任凭我和妖妇使劲,这座睡袋般的山洞依旧岿然不动。

“或者你去透一透?”女招待指了指我的眼睛,说:“现在獍行就剩你了。”

“我要是能透,还需要带着阿里阿德涅之绊?正因为我被某种力量限制了!”

博尔顿做了个噤声,嫌我俩一左一右对话吵得他难以思考。同时蹙紧眉头,指着远处的俩人让我们去看。修士和圣维塔莱已离开了原先位置,正蹑手蹑脚朝前走去,但他们的方向却是那座高台,同时脸上都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

“这却奇怪,通常要眺望高处的景致,人难道不该退得越远越好吗?为何他们却要反着来,如此视线岂不是更难以企及?”小屁孩嘴子发出啧啧声,说:“我记得被圣维塔莱驮着下来时,只在石阶口才能看清整座洞穴,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只能看见底下的石基。”.

博尔顿话音未落,远处的俩人停下了脚步,彼此间窃窃私语。希娜指指自己,又指指稻草男孩,耸肩一摊手,似乎正为某事感到困惑。要是换在以往,半妖间可以通过返金线,通过遥视获悉问题所在。纵然再不济,也能窃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今,什么都办不到。

“诶?我记得你嘲笑我们弥利耶之间密谋时曾说,论偷听你丝毫不亚于横皇。”我忽然忆起小屁孩在蝃池前戳穿我的秘密时,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不由开口问他。

“我已费尽心力窃听过了,但他们并没在对话,而是采用了暗世界的‘切规’,压根不发出任何声响。”小屁孩苦着脸,道:“这种事光看肢体动作,是无法明白的。”

所谓“切规”,也就是隐语,是暗世界人士独有的联络暗号,采用手势来交换意见。但同一种手语往往有着几十种含义,即便连贯起来外人也看不懂,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瞭。不过稻草男孩瞎了眼,太复杂的“切规”明显不合适,因此希娜始终与他两手交缠在一起。

不过,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孩毕竟是大组织的头目,多少还是能瞧出端倪来。他捕捉到一个关键动作,解读出来的含义是,圣维塔莱要求彼此分开,各自去到不同的位置。同时也在问稻草男孩,他是否还有部分视觉?总之,他俩好似在做观测的某个步骤。

“真是伤脑筋,这种场合人什么屁用都没有,反而还是半妖更适应。”博尔顿思索片刻,忽然转过脸凝视着我,问:“你刚才咒骂我不近人情,好像很希望被他们找到?”

“不,不希望,局势不明,还是谨慎处理会比较好。”望着他这种眼神,我不由浑身一凛。这话外有话哪,敢情是打算将我踢出去。若是放在以往,我仗着万渊鬼的妖躯,横行在一无所知的场合倒也无惧,而今我只是个孱弱不堪气血不济的弱女子,又怎堪大用?

“别担心,要真有事,他俩早挂了,哪还能站着彼此打切规?”果不其然,他已心中有了主意,撩拨着我的“朝露”,说:“至少你还戴着它,比挤在我这种车马店里灵活许多。”

“可你拒绝告诉我该如何使用,还说什么血酬定律。”见自己岌岌可危,我有些急了。

“我哪懂你们獍行的那一套,否则也不必提防她们到处搞暗杀。但话说回来,你是越看越标致,嘻嘻。”小屁孩话锋一转,伸手抚摸着我的脸蛋,叹道:“要说古代真有海伦,大致也就长成你这样。东方也有相同的魅者,好像是叫貂蝉,反正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两者除了容貌冠绝天下,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碍主,会让身边之人横死!”

我正困惑他何故忽然说这些,当听到他真正想表达的含意,顿觉前胸被猛力一推,脑海中飘荡着他的话音,眼前金星大作。等思绪回来我已滚倒在赤甲之外,被这小孩踢出了局。

“所以美女虽诱人,但却很致命。况且獍行素无诚信,说翻脸就翻脸,活像身边安个定时炸弹,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消受不起。”四周滚动着博尔顿的奸笑。只听得“嘭”的一声,伴随着几蓬黑雾,又一个人被踢出局,滚倒在我十米之外。

“这个混蛋!”论说反复无常,小屁孩才是翻脸不认人,踢我出局也就算了,但他连瘸腿的忠仆也不愿留在身旁,实在是太过无情。我快速爬将过去,一把扶起露娜。

“你就丝毫情绪也没有?他那样对你?”也许博尔顿见我长着张东亚人的脸,误会我不懂特洛伊木马典故,这才精选了个貂蝉概事,总之就是形容我是个恶毒坏女人。既然已被贴了标签,就该好好演绎这个角色,我鼓唇舞舌对女招待大施离间计。

“博尔顿是个忠厚长者,你误解他了。”被洗脑过甚的人,即便镣铐摆在面前也仍执迷难悟。不论我如何挑唆,她只忠诚于自己的主子。见我一脸愤懑,女招待说:“是我自己提出的,因此他让我负责你的安危。毕竟你是吕库古小姐,是他最大的资产不容出事。”

“可他却不明说这珠帘要如何用,这不摆明了陷我危难之中?”我扶着她的胳臂,缓缓起身,问:“还有你俩刚才笑什么?血酬定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不得不说你亲口拒绝是傻到不能再傻的行为。”露娜闻讯,嘿嘿讪笑起来,她刮了下我的犀牛小翘鼻,道:“你在‘世界之子’中有许多拥趸,但他们并非都贪婪美色,而是你时常表现出来的傻劲。一个容貌姣好但行为幼稚,却很无脑的女孩,容易让男人们觉得好控制,并有机可趁。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血酬定律。”

血酬定律是庄重的契约论一种。众所周知,暗世界与现实社会存在许多分歧,虽杀伐无常彼此间血腥吞并,但他们是群遵守规则的怪人。血酬建立在有救命恩情的人之间,被救者亏欠救人者一张血点羊皮,所以毕其终身都要偿还。倘若恩人遭到灭顶之灾,那他即便豁出性命也要助其脱离险境。俩人间会共持暗世界通行的“恩币”,一旦契约完成便立即销毁。

所以我亲口拒绝了血酬,其实是让博尔顿占了大便宜,他可以白白享用我的恩惠而不必付出。换句话说,如果我要他出面调停与北加州虎牙组织的恩怨,他必须穷其心智替我解决麻烦;或者我不愿再当吕库古小姐,他也只能熄了念想。

总之,我自己放弃了血点羊皮,自然拿不到“恩币”,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你看,这就是恩币,是某位自由宪兵与我之间的血点羊皮。”露娜打脖颈挂着的饰品中拣出个物件,提给给我过目。它是个黄金制成的三角状骷髅头,长着对硕大无比的羊角,厚薄大小如普通一美元硬币,拿在手中却显得很重。

“哎呀,我真的太傻了!”听到此,我气得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成既定事实,说什么也追不回。此刻不是计较它的时候,更重要的是该怎么应付这座石穴的葬主,想着,我扭头朝稻草男孩方向打量。

眼前空空荡荡,他与希娜早已离开了原先的站位,不知人窜哪去了。而在搜找他们行踪时,我不仅为眼前见到的这一幕震惶不已,实难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着气流空弹大爆炸,众人陷入乳白迷雾之间,当烟尘散尽,四周的尖石洞壁纷纷消踪,化为了歌剧院般的幽深长廊柱群。这之中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座高台,仍在原来位置,是个可参考的地标物。而今它已不见踪影,形成了一个深陷的巨大地坑。这才是稻草男孩与圣维塔莱为何不是走得更远,反而逐渐靠过去想要查清的原因。

以我们所处位置,同样窥透不了地坑内部。因此我与女招待彼此扶持,缓步前爬并彼此分工。我调查廊柱右侧她调查左侧,找寻俩人究竟去了哪里。很快,我的眼前冒出了个灰点,出现在二百米之外。与此同时,露娜也找到了另一个灰点,同样在对角的二百米之外。

稻草男孩和圣维塔莱不知为何绕行一大圈,站在截然不同的角度在窥视着大坑底下。距离如此之远,只能瞧见他们大概轮廓,实难明白是在做什么。

“先去釐清那座地坑是怎么来的,也许就会明白他们在忙什么。”露娜晃晃腿,表示已不那么疼了,让我不必步步趋跟,着意自己的事去。我应了一声,便搁下她快步前驱,其实我根本不着急去搞清内幕,更在乎的是勿忘我生死安危,以及下去将一堆珊瑚捞回来。

到了地坑边缘,我卧倒在地,躲在暗影之中屏息凝视。这个地坑不是天然之物,它也是规整的石头建筑,大小和原先祭坛一致,只是上下颠倒了过来。台中央的那颗妖树,就像我判断的那样粉身碎骨,到处散着凌乱枝干。而周遭原本的赤池,此刻成了地坑的护城河,正涌动在山石之间。地坑中央仍然云雾袅绕,清晰度很差,似乎有个巨物,纹丝不动地侧卧在地。但不论我怎么找,也见不到半片珊瑚灵芝,勿忘我的遗骸已不知下落。

“这该死的,难道是被它吞了?这妖孽还要吃人哪!”我心如刀绞,不久前她还生龙活虎,现如今却连片骨渣都没了。我的梦想、我的爱恋、我的欲望以及太多还未说出口的话,伴随着那对深黛闪亮眼睛逝去而成了永恒遗憾。同样她也应该心有不甘,我是否真是她的安娜?以及最后要釐清的是什么?再无机会搞懂。我自心头弥腾起无限悲切,不由掩面抽泣。

正当我打算不顾一切高呼勿忘我的名字时,就被人狠狠打了个暴栗,一回头便见到小屁孩与女招待站在身后,俩人正横眉竖目怒视着我。

“你不要命了?是的是的,看着自己上级或者你妈惨死眼前,任谁都无法接受。可你寻死倒也罢了,却将危害到所有人,怎能那么自私?”他说完紧贴着我卧倒,埋怨道:“我再不现身,你就会将所有事搞砸。好了别再多废话,释出羽蝶先看看状况。”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名字大概叫龙子太郎,最后的情节是这家伙为了让下游的村民,以及小鹿小狗熊能喝到水,导致化为龙的老妈撞死。别人不以为然,唯独我感到很悲愤,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快乐,要害杀自己亲人?对于大众的利益我素来奉行一毛不拔。

“她死了,我不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干嘛打夜贝主意?你不是怕我打草惊蛇么?那还去招惹老妖?”我仰面朝天,不住擦拭脸庞,可泪水如断线珍珠,难以遏制。

“你的脑仁要是有胸那么大就好办了。我哪是让你去惊扰老妖?”博尔顿见一味以这种口吻说话,我更加不配合,便换了种语调,说:“獍行姐姐,我们得先搞懂那是什么,才能对症下药。你也不愿紫眼狐狸白白送命,想为她复仇,不是吗?”

“你不是骂我是碍主的毒蛇,担心被我谋害吗?怎么现在又不怕我了?”

“我怕你作什么?你又不是头脑发热冲动的类型,只是个彷徨无助的小女人罢了。”他嬉笑着,凑近耳边低语:“让你放出羽蝶,是为了引起刑徒和圣维塔莱的注意,将他们聚众过来。你不是也很好奇他们在‘切规’些什么?正好我也打算问个明白。”

我无奈地轻叹一声,接过他的水果刀,剜开自己的细皮嫩肉释出只夜贝。趁着它化蝶之际,蹙紧柳眉睁大双眼观测着地坑谷底。团团云簇此刻又化开不少,末裔的轮廓清晰起来,但这东西生得实在古怪,越看越不知它所谓何物,就连脑袋在哪也辨不出。

此老妖体格巨大,拿手去比,可能超过了三米。但它不是过去拼搭骨骼时的外形,浑身上下枝枝杈杈生得许多胳臂,还长着对昆虫长肢般的肉翅。之所以我搞不清它脑袋在哪,因为这东西就没生头颅,只有个裂开豆荚般的毛囊物,暗藏着三颗明亮的大灯。总之,这是个超出一切想象,难以理解的超级怪物,绝不是原以为的类人外貌。

“我分明记得它还有一轮甲边,骨质的东西总不会无端消失吧?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我看得万分纳闷,见小屁孩一声不吭,便投其所好将他脑袋往胸前搂了搂,道:“好了,我不该与你怄气,你看出些什么来别独自消化,集思广益才对。”

他嗅着乳间温香,迷醉得笑了,果然开口回应:“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但我感觉它还未成型,或许仍在进化,却也说不上什么来,总之很难下定论。但这东西我似乎在哪本古籍上见过,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啥。你赶紧将人聚拢,先汇集信息给我。”

不久之后,夜贝化蝶,发出阴惨惨的绿光盘旋而至。我指引着它绕个满场,被圣维塔莱率先发现。她向我们挥手,去接应瞎眼的修士,五分钟后全员聚合,全数趴倒在穴缘旁。

“我们遁形期间,见你俩打着切规,到底在说些什么?”女招待递过一罐夏眠,问。

“就是地坑卧着的那东西,它太奇怪了。”希娜喝了个底朝天,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

“哪里奇怪?不过是个难以辨别的外型。你身为破法者却还不如这个傻妞沉静,真是有失体统。”小屁孩指了指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何况它还未甦醒,怕什么?”

“你这样看当然看不出什么来,”稻草男孩摸索着找出范胖的数码相机,提给小屁孩,说:“你应该稍稍跑远一些,换成不同角度去拍就明白了。不论打哪里看,它长得全都一样,始终是侧卧对着你,永无法见到正面模样!我们适才是上各处拍照核对去了。”

“稻草,你难道还有视觉?”望着他空洞的眼窝,我不由惊叹:“大概是怎样的感官?”

“依稀能扫见些,满眼都是乱跳的绿线,勾勒出大致轮廓,我并未完全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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