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脑像部翻译机不断跳出图形,但真要写却万分困难,总之我花了将近一分钟,列出了两组团块,也不知它是否看得明白。末裔嫌我拖拉,一对足爪不耐烦地在原地踩踏,等读完全部符号,不知为何又暴怒了!它猛得张开豆荚脑袋,将我半个身子吞了进去!
“完了,看来它不爱美女,只当吕库古小姐是夜宵。跟着换刑徒,没准它更喜欢男人!”耳边朦朦胧胧传来博尔顿的唉叹。
双眼划过两道紫色光轮,视线变得清澈发亮。我不知身在何处,好似站在一棵猪笼草底部,四周都是流淌的汁液,空气中荒诞得飘着一股甜味。在花团锦簇的植被上端,浮着半张脸,那是个湿润的人类外貌,不知男女,虽不惊艳却又很慈祥。
怪脸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个词,我仿佛又回到女魔的当初,脑海中返金线亮起强强弱弱的信号,它们汇集起来就是一句话:
“跑!快跑!”
脸上火辣辣地疼,令我睁开了丽眼,再一回首,见自己躺倒在稻草男孩粗壮的臂弯中。四周都是各人的长吁短叹,他们打着手电查看我是否还有气。那东西已不知去向,只在空荡荡的楼廊间飘着几根羽毛!
“怎么回事?难道我被它咬死了?”我手指前方,问众人道:“它走哪去了?”
“不知道啊,一切发生得太快,这老妖吞了你半扇身子,竟在原地消失了!”小屁孩凑上前来,急切地问:“它没将你糟蹋了吧?还好,脑袋还在。”
“我不明白它是什么构造,但这老妖与之前咱们所遇上的各种凶煞都不同!它应该是慈爱的,无害人之心,而且也没逼问我趾骨去向,只喊出了一声跑!”
“别管怎么回事,先把人架上出发,让它白白耽误一分半钟,越发没可能按点穿透天窍了!”正直者一把背起小苍兰,招呼众人全力冲刺,道:“沿途再慢慢计较!”
在随后的颠簸中,我将自己所见所闻向他们倾吐,对末裔的了解越多,博尔顿越不知它所谓何物。他只记得,那本古籍应该是银版书的拓片,某一则叫“秘银纹章”的图画里,出现过这种豆荚脑袋的怪鸟!总之想弄清它的本质,只能等脱险后去到月露人档案馆里查阅!
它为何一边喊人快跑呢?一边又要堵塞廊道浪费大家时间?末裔显得忧心忡忡,却不开口,这亦表示此刻的我们正深陷危机之中,并且是肉眼能够见到的那种!但它又会是什么?
仅仅只是半分钟后,我便知道了鸟人的用意。此刻的楼廊底部,蛇骨般的尖刺塔柱正在朽烂,它的坍塌速度远远快过大家的脚步,眨眼间便窜上二阶,不出两分钟,便能追上我们!
这一切绝不是难以解开的谜团,末裔也想要大家活着离开,但它顾不上我们这些拖油瓶。我只得陷入冥想中,但脑袋一片空白!
“你们看,那鸟人出现在五层的廊道里,它根本没在飞,而是像刚才那样,平地间忽然冒了出来!”女招待手指对面盘旋而上的深廊,大声叫道,然而却又很迟疑,不断揉眼要众人去辨,问:“是我眼花还是幻觉?它怎么感觉体态小了许多?而且外形也跟着变了!”
“你没眼花,我也看见了!它的确是在缩小,而且越化越像老虎了!”博尔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跳到修士背上,骑着脖子开始指点江山。
末裔此刻的体格,可能在两米上下,一身五彩羽毛褪尽,露出光滑发亮的肢体,那是种哺乳动物。它也同时注意到了我们,不由愣了愣,啼鸣了数声,忽然将身一拱,化为了星辰!为什么是星辰?因为我难以理解,总之它的肉身成了碎末,变成一团流光掠影。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我只能换位思考,假设我遥遥领先于别人,想让他人知道自己是如何办到的,应该会在原地做出示范。那么,这东西一下子成为粉末,没准就是在做示范。它必然是极其简单并且不必狂奔便能办到的!
恰在此时,骑在稻草男孩脖颈上的小屁孩大叫起来,他让所有人看对角四点钟方向。在楼廊六层某个折角,正在汇拢起一个亮点,无数星辰像被喷壶狂吐,渐渐显露出轮廓。只不过十来秒上下,末裔体态又起变化,越来越接近人形!
“垂坠之镜?老天,这就是我在镜世界里见过的光门!原来老妖果真懂开口袋宇宙,它采用了我们难以理解的手段,才建造出这座雷音瓮!”想到此,我失声大呼:“我终于弄懂了它的暗示!”
在粉身碎骨被吸入掘墓人面罩后,半妖也好,女魔也好,都不再具有形体,而是作为一种拥有意识的能量存在,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升维。人类作为低纬度生物,其本身被框死在肉体之内,必须接受生老病死,以及各种意外造成的伤害,有些能愈合有些终身落下残疾。而精神类的生命,例如灵魂、幽灵等等则完全不受限,摸不着也看不到。
范胖曾经说,没准那是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只是要接受一次次洗礼淬炼。雷音瓮的葬主,就是这种生命,它比起人类高阶,且能自由操控自己以各种形态存世。正因为末裔的非比寻常,因此它采用靠肉眼见不到的光镜,在蛇骨廊道内开启了无数个暗门,靠节点跳跃来移动。这导致了其体态会被撕裂成分子化,再由另一端重新凝聚。
所以你会感觉它仿佛被撕开,无端冒将出来。在量子力学中有个现象叫量子纠缠,不论相距多远,两地的量子会同时作出反应。其实对它们而言,根本不存在距离长短,这是人类强加给它们的概念,虽相隔千山万水,但存在无形的光门,以至于永远在一起。
末裔是敌是友且搁一边,他与我们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那便是急着想要出去。此刻的廊底,已不再是赤陶柱头坍塌那么简单,地坑中心乌云密布,不断闪现出黑色链形闪电,并逐渐汇成巨大风暴漩涡,将目视所见的一切吞噬进中央黑洞之中,雷音瓮即将彻底消失,已开始进入倒计时。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曾流遍血泪的每一座瓮房都将随之崩塌,七分钟内化为乌有。这便是末裔将我吞进豆荚脑袋中,急着想要表达的含义!
“每个人的存在都具有特殊意义,在宇宙成型之前便已注定。”希娜显然已知晓我的打算,却又带着一丝困惑,问:“但是,水从哪来?”
“水?”女招待显然还未领悟,她急急忙忙掏出最后一罐夏眠,问:“我这有水!”
“快收起来吧,真是丢人现眼,你难道还能在可乐里养金鱼?”博尔顿抱着我的手臂,问:“万事俱备但独欠东风,这确实是个致命问题,你有什么打算?”
“这不是我该担心的,夜贝和羽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比谁都更了解它们,你们看!”我高喝一声,抬手指引众人,在头顶四阶的某段廊柱密集之处,曼舞着两个绿点,它们是我之前派出的侦察兵。
羽蝶是靠接收女魔生物指令网络化的信号源而采取积极行动的,在没得到指令时则无意识地乱飞。但它们聚集之处,往往就在雷音瓮各片水洼周遭。所以不必费力寻找,那个位置必然就有类似黑水般的存在。因此现在该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四阶,通过我释放出数以百计的夜贝,幻化成蝶,由着发亮的它们绕行,便可轻而易举找出垂坠之镜!
众人听完不由拍手喊好,不用我开口便开始了全力冲刺,我由修士驮上飞奔,很快上到四阶。沿途她们对一个问题争执不休,那便是末裔消失之处。按说这也是光镜,为何咱们却要另辟他途?博尔顿认为是物质的不同,谁都不知老妖究竟属于何种生命,但人类是碳基生命确凿无疑,这或许就是大家无法走通它的镜门原因。
“没准,尸魂们所说的踏着星光跳跃,也是这层含义!”老贼眼中闪现出无限展望,喃喃自语起来:“起先听横皇扯淡,尤其他自称能捞回早已消失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夸夸其谈。现在看来,可能全是真事,真要是那样,凑齐银版书上下两册便不再是梦想!”
“前提是你先得出去,”我又顺手拧了把博尔顿的嫩脸,指着前方道:“一切如我所想。”
巨蛇刺骨的四阶廊柱密布之处,粗蛮山石间裂出了个心脏形的破口,数道黑水飞溅而下,在众人脚下汇成汨汨流淌的溪河。两只羽蝶正绕着它盘旋。我见黑洞风暴已彻底摧垮了廊底,开始冲击二阶我等曾站立的折角,便挺举刮刀割开自己右臂,长虫们嗅到新鲜空气便开始排卵,无尽的夜贝应运而生,纷纷投坠水中,仅仅只过了一分钟,歌剧院上空已是繁星点点,映亮了众人头顶。
我抱着血流如注的手臂,无力地侧倒在水间。神鬼之力正打我身上逐渐流逝,刀伤虽在弥补,然速度越来越慢,愈合到腕子前便怎么都收不了口,从此便落下了一块月牙形伤疤。正直者见状急急上前,我指着她背上的小苍兰,让她不必顾我。
随着手指绕转,羽蝶群妖娆起舞,为加快速度我将它们分为二部,各自闯入东西两头,沿着廊柱开始环行。众人虽说对我笃信无疑,但依旧心悬一线,毕竟未加以实践的理论,且自己也没见过,不知是否成章。我自不敢轻慢,摈除全部杂念,只催着蝶群加速。不久之后,左厢羽蝶在四阶中段失去踪迹,却在五阶的廊尾纷纷扑出!
暗藏的垂坠之镜被发现了!这道无形暗门让幽绿蝶群贯通,逐渐显出形体。其状正是我与小苍兰生离死别的镜腔。众人来到跟前,却有些迟疑,但望见滚滚而来的风暴已是紧追屁股,便要求我女士优先,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然后才好效法。
我自不当说,这种镜门早在掘墓人面罩内十分捻熟,便应了声喊,一头扎了进去!就这般,我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条大腿仍留在四阶,但前胸和脑袋出现在了五阶。这等景致,若发生在现实世界中,路人将被活活吓死,必断定我是女鬼无疑。众人喜不自禁,有样学样追踪而来,就这般我率领众人连闯四道垂坠之镜,终于踏上了旅程的终点—巨蛇刺骨长廊的至高点,那道漫射着无限刺目霞光的天窍前!
百米之外,站着个浑身透绿发光的人形,肌肤如同果冻,显得很湿润,在它身后是那片亮如白昼的天窍,实难辨别究竟是男是女。但见其一头棕红长发如鬼魅般飘在空中。末裔就这样站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颔首沉默。
难道在等我们汇集?我刚踏出一步,模糊人影便有了反应。它伸手一指,似乎禁止我靠上前去。我这才记起,若自己真是什么马特提利,该当是老妖死敌,它岂肯让仇人近身?或者说,它一步步将我们诱上天窍,是打算在这里开辟战场,收拾去我?
若真如此,局势对我很糟,其余人等仍在追踪羽蝶,最近的逗留在七阶,更多的仍在六层徘徊。这对老妖来说,是个契机。想着我端稳刮刀,摆出个虚弱的架势,等待狂风暴雨骤降!哪知我再度误解了它,这家伙停在这里,似乎想问,你们又该如何穿透天窍?
末裔生着一对大翅膀,它随便扇两下,便能轻松洞破口袋宇宙出去。而我们该怎么办?顶端廊道距离那片亮瞎眼的光斑三米之隔,并高高悬在头顶。不论是助跑还是跳跃,都难以启及。我又想以木灯写字问它索解,老妖探头望了望底下,见黑色风暴正如一锅沸水喷腾涌来,再不撤便无想转生,于是长鸣一声弃我而去,在空中绕旋半圈,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一群狼狈不堪的人在此后十数秒内纷纷爬上顶层,当他们望见实际的天窍,不由傻眼。费了这么大周折赶到终点,结果是道绝壁,这种国际玩笑开的,是个人都会气愤不平!
“我本以为大概有道光门,哪知会这样。”见状我收集起四散的羽蝶,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来回试探。结果小蝶们毫无斩获。我长叹一声,道:“我已尽了全力,再也无计可施。”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认为大家会白忙一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老妖远远领先于我们,却停着没走,或许也是种暗示。但还是让它窜走了,这东西将会为祸人间还是造福我等?目前仍不好说,但愿它别是第二个横皇。”博尔顿背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全然不顾风暴眼正逐层逼近,喃喃自语道:“让我想想,好好想想。你确定它没留下什么线索?”
“它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就仿佛在嘲笑我们那样。”我苦着脸,朝天窍的光斑努努嘴。
“待我来看,”稻草男孩拨开众人,扬起那两个空洞的眼窝蹙紧浓眉。希娜见他神情古怪,不由手搭凉棚跟着一起找,很快便泪流满面,说刺得双目再难睁开。
“这道光轮间似乎荡着一截绳索类的玩意,它应该是由外探入的。”修士绕到另一侧,再三确认后说:“我很难辨别漆黑环境,绿线肆意乱跳实在难以捕捉。但太阳般的亮物却不刺眼,我怎么感觉所谓的天窍是一层水面呢?甚至连折射的波纹也能瞧见。”
“那绳索状的东西在哪?”女招待眯着眼上前,掂量着四道飞镰,说:“既然你说是外界伸进来的,也就说明在另一端有支力点。或许是树桩或许是石块,只要找到准确位置,两道刀镰为一股,这样结成双股,不就是天然的架桥吗?”
“也许这便是你被拖来这里的使命,我觉得你刚才选择断后实在是草率。”小屁孩一把将我推开,转到俩人跟前催促:“快动手,时间剩不下八十秒了!”
“垂入的绳索位置非常好找,就在光轮正中央,算下来距廊缘是四米半。”稻草男孩让露娜放手去干,他随时可以指正方位。就这样俩人一前一后试将起来,哪知抛投刀镰压根没有想的那么困难,不过经手两次,便在天窍另一头搭住重物。女招待使劲扯了扯,确定是牢固了,又抛出了另一股,终于在天窍偏西位置稳妥,勉强架完了浮桥。
她激动地难以名状,说自己先去试水,总得有人去另一头详观地形,也好帮着他人出去。不待说完便一瘸一拐攀上铁链,手脚发力在空中激荡,不消十秒便洞破了光轮。
而留下的四人一尸,却在望洋兴叹,不知该怎么应付。浮桥是架好了,但并不是平行直线,而是个八字形。以身手论断,修士和正直者铁定能出去,我勉强也行,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博尔顿,和僵硬的小苍兰肯定上不去,这却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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