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远离民生根本,对手下的这些说辞并不放在心上,只能揣摩道:“陛下,耽搁到现在,所有罪证,只怕是被人趁隙抹去了。”

“将李斯提出来,朕要公审。”

这话出来的突然,叫人没有准备。

小皇帝脾气阴晴不定,真实意图就连赵高也无法揣摩。

赵高手背上凸起的老筋迸起,连着他发白的头颅也温顺的堪称柔软:“遵命。”

赵高领命走了。

胡亥掀开眼皮,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脸颊的软肉渐渐的褪去,显出几分稳重的模样,却因为他有一双漂亮的寒鸦双眸,以及说话时候,轻易就显露出来的小虎牙。

别人总以为他还是孩子。

朝上所有的官吏,因功勋赫赫,高傲中带着几分永垂不朽,对于他这个小孩子,总是爱看的。

横看竖看,看的时候都有比较,和他父皇的比较。

比较之下唯有失落和苛责。

他们要彰显什么似的,就对他不赞同,凭什么?

无论是法令刑罚,还是修建阿房宫,直道驰道,征发兵役...

他胡亥谨遵的永远是父皇的大业,远比这些在父皇身边公然谋私的老臣还要拥趸。

他走的是父皇的路,谁敢说做错。

胡亥咧开嘴,尖牙露出,犹如毒蛇吐着信子。

很快。

李斯就被提了上来。

他的血肉和精气神已经被牢房里的酷刑熬干了,眼皮乌青,血痂黏在眼脸睁不开,柴禾般的骨头几乎穿刺而出,任由这位昔日掌管牢狱的李廷尉也想象不出,那些诸多手段,有一日会施加在他自己身上。

赵高趴跪在胡亥脚边。

李斯却还强撑着他的才学,他丞相的尊严,站着宣言对先王之时的“八罪”,什么立社稷,修宗庙,缓刑罚,薄赋税。

胡亥听得这些子的妙语成珠。

可谓是哈欠连连,“哎呀,这么说,朕坐的江山,都是丞相的功劳,朕还要对丞相感激不尽吗?”

或许李斯老了,迟钝了。

或许他被那些暴风骤雨的棍棒,还有幽暗的牢狱折磨中摧毁了。

竟然对小皇帝的这次问怼,他拥有了可怕的迟疑。

这太致命了。

胡亥的神情有些诡秘,赵高适时道:“丞相真是位高权重,比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的齐国田常来,还要忠心。”

齐国田常杀君篡位,是叛国反贼,他这就是在讽刺。

李斯紧冷道:“郎中令不是要彻查三川郡为何防守失利吗?”

赵高没说话。

“那些盗贼不仅是平民,也原先大多都是秦国的官吏,至于为什么反了,怎么反的,兵马几多,成势究竟如何,本相府邸里搜集了四处的卷宗,陛下不妨叫手下人去取。”

赵高心中咯噔一下。

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匹夫昏了头了,打算鱼死网破,朝堂上所剩无几的老臣和新擢升的大臣,赵高的党羽都在隐瞒,隐瞒天下的抗秦声浪。

若是小皇帝知晓真相。

岂不是说明他赵高所谋的政道有误吗,岂不是说明这些高官重爵的大臣都是尸位素餐吗。

那不是证明,他赵高不如李斯这个老匹夫吗。

“陛.....”

赵高欲待说,却没想到胡亥直接挥手叫人去取。

等待是煎熬的,这场审问不亚于他赵高和李斯的赤身肉搏,他们早已经视对方为心腹大患,这场擂台中,只能活下一个。

为什么三川郡防守失利?

小皇帝坐在那里喝茶,神色难辨,李斯闭目养神,是撕碎的隐忍。

赵高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这些年他醉心于权利私谋,不断的拔出钉子种下自己耳目,到了眼下,才终于肯想这个问题。

无论李斯是不是反了。

这不是根本。

根本是,为什么天下都在反。

是繁于秋荼,密于凝脂的秦法搅扰的黔首们不得安生,所以他们才反的?

不对,秦法本就是大秦的利器,有了秦法在,秦军才能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深熟法律的赵高知道这一点。

要是因为秦法严苛残暴。

早就反了,为什么还会等到现在。

陈胜吴广为什么敢反。

貌似是天降大雨,道路阻碍,延误了最终期限怕被官府追究,后来以鬼神问吉凶就反了,真是怪也,农民也能当王上了。

刘邦为什么敢反。

好似也是如此。

黥布呢?

好似也是如此。

难道真的因为劳役,真的活不下去了。

一群子贱民,怎么活不是活,怎么就都突然活不下去了。

赵高追随着先帝,只瞧见了超迈古今的帝王之术,玩弄群臣和黔首于鼓掌之中的法,术,势。

却没有看清楚权力的根本。

他是只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抬起头来嗅到了烙饼美妙的香甜。

这就是权力。

他只是只老鼠,天下人反了,关一老鼠什么事。

赵高只知道。

盗贼不过就是些流民宵小,成不了大气候。

大秦还有百万雄兵,还怕对付不了这些子赤膊光脚,折了旗帜反的农夫,权力可是不容撼动的,先帝在世时,他小高子就深知这一点。

如今小高子钻了进来,咬着这口烙饼了,又怎么肯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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