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很是懂事听话。

也不管那是不是人吃的食,他们毫不犹豫的吞咽了下去。

吕雉跟着咽了一口汤水,腐烂带着酸味,她不敢呼吸,只是屏息了一会儿,两只手还在安抚着自己颤抖不安的孩子,“不怕,不怕,娘给你们唱谣歌。”

“咪咪猫,上高窑,金蹄蹄,银爪爪,上树树,逮雀雀,逮下雀雀喂老猫.....”

“父亲会来救我们吗?”

“会的。”

吕雉强撑着颤声,“睡吧。”

两个孩子又饿又虚弱,就这样安置在她的膝盖上,吕雉被关在这里许久了,没有对着孩子们哭过哪怕一次。

可谁又知道她身为女人心里的害怕绝望。

她抬起头来。

神智仿若趁隙飘摇直上,是那日的琉璃瓦,玉栏杆,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男人想要争霸这样的天下,就变得冷心冷血。

妻子不要,孩子也不要。

她身为女人,难道就这么任由被男人摆布了吗?

旁边放置的米粒,终于勾的有一肥硕的老鼠上钩了。

吕雉侧眸刚闪过黑影,滚爬起来,疯一般的抓住这老鼠。

紧紧掐死。

操持家业,下田种地,造反时跟着刘邦长途跋涉,她的腕力和反应自是不俗。

她早不知道害怕是何物。

曾经未出阁时娇滴滴的小姐,在牢房里慢慢感受生命在掌心流逝的是如此的薄弱,老鼠只来得及发出凄厉的一声。

身边的两个孩子害怕着拱过来。

吕雉哑道:“睡吧。”

*

他父母自幼双亡,乞讨为生,靠一洗丝绵的老妇人施舍,他才能活到现在。

韩信稚嫩少年模样,却已经生的背厚腰圆,肉坚骨壮,斗笠下的眼睛黄彩如金,暗藏不可攀爬的心事。

有江湖算命人言啧啧道:“此子生有极贵之相,将来必定挂印封侯。”

韩信冷硬沉默。

他每日只在江边扎鱼,江边寒江晓雾,正冰天,树树凇花云叠,欲舞高寒阙。

美景是美景。

却只是达官贵人眼中的诗篇和文采,穷苦黔首眼里看到的只是生计,更是施舍他长大的老妇人碗里的米粒。

穷人的宿命就是这么个宿命。

高高在上的无望。

老妇手冻得皲裂,弯腰在飘着寒雾的江面上洗着丝绵,以此换一点吃食。

每逢韩信要搭手,她只道:“侬是干大事的男人,怎么碰俺们女人的活计,别给侬耽误去了,洗丝绵要精,又要细,俺干了半辈子,才干得来呀。”

韩信还是守着她。

看着那些成型的丝绵从她手里甩来甩去,随着江流无言无语。

“小犬。”老妇直起腰板喊他。

韩信拿着鱼叉过去,斗笠下的面庞黢黑又刚硬,“阿婆。”

没等阿婆说话,韩信听到了来人的动静,乌泱泱的一群地痞流氓围绕着他,嘴里哈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为首的屠夫见到他,本是路过。

却突然停下来挑衅道:“韩信!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下作死体,小时候摇尾乞食,长大了还靠着个老女人养活,要脸伐?”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流氓哈哈大笑,口中雾气喷吐的更嚣张。

韩信不吭声。

锋利的鱼叉被他握在手里,少年的呼吸绵而缓,连雾气都几乎看不出来。

有人道:“瞧,讲他自己都不晓得,跟个板板一样。”

他们并非是对韩非真的有恶意,只是兔子吃着下饭菜,嚼啊嚼,又去抓把草,跑啊跑,再来点脆萝卜。

见韩信还是无动于衷,痞子流氓们不免索然无味。

屠夫指着他道:“侬白长这么大高个,还老是带着刀剑,其实哇,侬不过就是咋胆小鬼,侬要不是胆小鬼,侬敢来刺我伐?”

拍着挺起的胸脯,岔开双腿,没有看韩信,目光对着周围的痞子道,“侬不敢也不要紧,就从俺这,钻进去!”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江边的黔首们也抱着盆,拿着生计的家伙什靠了过来。

韩信垂着视线。

他穿得很单薄,能够看到心脏起伏的弧度。

阿婆在哀求,“....这娃儿,打小可怜见的,从小就没个阿爹阿母,老婆子给侬们赔个不是,都是乡亲.....”

“别的不讲好吧,只要钻俺胯下。”

周遭响起一片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刀的脚步声,无人怜他可怜。这里没有一个不可怜人,只不过韩信性格孤僻,格外不讨乡亲们喜欢。

江边上,风大,雾大,急急如烽火。

只只鸟儿在飞翔,它们叽叽喳喳,讲的什么,鬼晓得。

阿婆下跪求人。

爬着从胯下钻出去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比站起来轻松多了,韩信听着怒涛汹涌的江流,嘴角溢出一丝笑来,嘘,江水很安静,很安静,恰似那迎风抖动的旗帜。

阿婆再没有见他。

她只给了他一套厚棉衣,和些个油渍铜钱,说道:“小犬,侬长大了,侬要有出息。走吧,侬该有自己的地方,不应该守着俺一个老妇。”

“走吧,快走吧。”

韩信抱着手中的剑。他感觉自己正拽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舢板,不知该漂到何方。

无以报答养恩。

他双手撑在雪地里,无声咬牙,磕头,起誓。

走吧,走吧,走吧。

少年。

去闯出一番属于你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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