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桐城停留一夜后,庞青云终于醒了过来。在得知林宗的安排后,他并没有反对,当即便决定出城。

天色刚刚擦亮,两人两骑便出了桐城,一路披星戴月向南直奔安庆。

出桐城后的行程,没有太多波澜。

他们两人目标本就不大,再加上有刘典提供的文书,一路无惊无险抵达了皖省首府北部最后的门户,集贤关。

到了这里距离安庆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了,一路奔波了三天,满身风尘的两人终于能够喘口气。

此时虽然已是深冬腊月,但天地却是一片枯黄,没有一丝雪意。官道两旁零星坐落着一些酒肆,招呼着南来北往的过客。

一间酒幡上写着“窖”字的酒肆内,林宗和庞青云坐在角落中,准备祭一祭五脏庙。

菜未上,酒先到。

庞青云似乎是故地重游,当先倒了一碗一饮而尽,怔怔看着店外,半晌后说道:

“这集贤关名字中带着一个关字,但这里更像是一个中转点,两江军民北上南下都要从这里过。安庆之战后,整个江北地区恢复最快的就是这个地方。”

庞青云笑了笑,语气嘲讽说道:“不过现在敢在这里开店的,大都是胆子大的外地商户或者是安庆城中的官员亲属。真正的本地人,恐怕早已经快死完了。”

林宗面露疑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庞青云神色感慨,猛灌一口酒,有些苍白的脸色泛起几丝红光,肃声说道:

“去年安庆城破的时候,城内的早已经颗粒无存,别说蛇虫鼠蚁,就连草根树皮都被围困近一年的军民吃的干干净净。城里的太平军饿的连刀都抓不稳,只能引颈就戮,任人宰割。”

“但等绿营军入城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一颗粮食的安庆城,城内的菜场却依旧有人做生意。”

“你知道他们卖的什么吗?”他看着盯着林宗,眼神中竟掠过一丝惊恐,“人肉!明码标价,老少有别。”

林宗沉默着端起酒碗,一条火线从喉咙窜进胃中,但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依旧冰冷。

他知道这段历史,但那都是胜利者描述的文字,仅仅是以一句“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便给这场惨无人道的围城套上了一层大义的皮。

死人,才是战场的真相。

就连庞青云这样的汉子,竟然都感到恐惧,可想而知其中的惨状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釜中皆煮人手足,有碗盛嚼余人指。”庞青云脸色涨红,语调高了半分,“不怕先生你嘲笑,我庞青云从军十余载,浴血拼杀从不后退半步,不是为了求一身功名利禄,而是为的就是结束这样的乱世。”

庞青云眼中精光熠熠,抓起桌上的酒坛为林宗满上。

“等投入陈公麾下之后,下一步就是打舒城,这一仗我们必须赢。”

林宗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直接问道:“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二虎重义,但是心软。午阳勇猛,但是无谋。他们能领军,但不能致胜。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够杀穿敌阵,直取贼首的尖刀。”

庞青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先生不是一般人,如果你愿意助我拿下舒城,我庞青云无物不能予。”

舒城之战是盘踞在他心头的巨石,为了击碎这块巨石,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什么都能付出。

至于刚才那番肺腑之言,到底有几句真,几句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要一百精兵。”

做好准备接受林宗狮子开口的庞青云愣了楞,不解道:“百人不过把总,和你现在的军职相当。我可以给你千人,让你当千总。”

林宗五指按在酒碗之上,摇了摇头,“千人万人,那也是庞将军你的兵。我要这一百人只听命于我。”

只听命于他?

庞青云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说道:“先生也想立字营?”

“不是,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林宗笑了笑,“只是有些私事需要去办。”

见林宗不愿意细说,庞青云也不好再问,虽然不知道一百人能够做些什么,但这个代价显然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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