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所不知。我家本是宁江府外一个村子上的。夫君是家中独子,公婆去世得也早。因此,我们这脉现下只剩了我们孤儿寡母两人。承蒙大帅仁慈,赏了三亩良田和不少钱粮,这才让我能够给丈夫立了衣冠冢。我夫君葬礼结束后,村里几个同宗耆老都说我一个妇人带着孩子用不了那么多地,想用极低的价格来买。我没有同意,他们便不再让我借用村里的牛,也没有人敢到我家做工。我日夜耕作,也就勉强能够将地伺候住,不久后便累病了,钱花得差不多,病却没有治好。我的孩子咏儿为了给我治病,便挨家挨户的去借钱,没人肯借不说,反倒说咏儿是去他们家偷窃的。将咏儿一阵好打,手都打断了。”

老板娘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一般,面上只有对苦难感到麻木的平静感,只提到自己的孩子时,她脸上才出现一丝的动容。

但朱标却做不到如此平和,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从齿间生挤出追问的话来。

“之后呢?”

“之后啊,他们便用将我和被打伤的咏儿抬去了祠堂。说什么都是宗族血亲,也不忍看我们母子病死。问我可愿意将地卖给他们。只要愿意,他们便出钱给我和咏儿看病治伤。我知道这地是我夫君的性命换回来的。可咏儿的伤却拖不得了,否则就算治好,也只会是个残疾。我也就只能同意。三亩地啊,竟然就换了一套固定用的竹架子,六副药。幸好我和咏儿都熬了过来。又适逢大帅开了书院,遣人要将咏儿接去。我便也只能跟来,做个小生意糊口。所以公子你莫要怪我丢了夫君的脸面,我...我只希望看到咏儿长大。”

朱标生压下了自己胸膛中滚滚燃烧的怒火,语气却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可否将你夫君的名姓报于我?你放心,这本不是你的错。你现下可有住处?若没有的话,等安顿了你的孩子,就来帅府找我母亲。我会跟她说好,让她给你安排的。”

老板娘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现下在城外租了个草棚,咏儿能够进书院读书,有一份生计,已经很是满足了,实在不敢多叨扰大帅和夫人。今日也是感念大帅恩情,这才询问公子身份,只是想请公子吃上一碗面。”

朱标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的将碗中的面尽数吃光后就离开了。

将朱樉送回书院之后,朱标便让刘和根据刚刚那夫人所透露的夫君姓名去查证相关的事情。

但朱标心里很清楚,这事情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那些底层兵士和军官的遗孀遗孤有李家母子俩遭遇的肯定不在少数。仅靠他的力量,或许可以帮助到一家两家,却无法杜绝这类的事情发生。

这事的本质其实仍是土地兼并。只不过军中遗孀遗孤家里少了可以凭靠的男人。不仅是地主豪强,就连同村的普通人家都敢来拿捏,手段也更加的下作。

这个时代,土地实在太过重要了。钱粮只要不太多,肯定没有人冒着被砍杀的风险去这种人户里硬夺。但地却不一样,只要在那里,只要那地的主人看起来软弱可欺,就永远有人虎视眈眈。

为什么一般的庄头农户穷得家中只有一条裤子穿,都得拼了命的多生儿子,也就是这个原因。

朱标想到这里只能长叹一口气。这是时代的局限也是农耕社会无法逃脱的诅咒。就算将这件事捅到老朱那里去,恐怕也很难改变这个社会基本的规则。

但他还是打算出手干预,毕竟只救老板娘母子俩,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下了这个决定,朱标立即就动身去找了宋濂。今日书院学子的名录都在宋濂手中,想要借助籍贯、父亲姓名和曾经的军职查出具体某个学子还是不难的。

经过一番书院内杂役的指引,朱标这才兜兜转转的找到了宋濂处理公事的屋子。轻轻叩门之后,里面便传来了宋濂的声音。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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