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然惊异于他的回答,他好像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直白而爽利地给出她一个标准答桉。她默了几秒钟,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也是看了房东的合同?”

他没有马上接话,看了孝然一眼,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然后唇角微勾,歉意地笑笑:“不是故意看到的。”

孝然第一次看到段然这个表情。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头顶阳光温热,孝然觉得自己的脸跟着烫了起来。她不解,明明是他不好意思,她紧张什么?!

段然确实是不好意思了,他靠着车头,一手插兜,另一手一下下地敲打着车前盖。

那好像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孝然不禁想起昨晚他磕烟灰的动作。

“你吸烟?”她问。

段然说:“很少。”

“一晚上七八根还少?”

段然惊讶地扭过头看着她:“看见了?”

“嗯。”

段然抿着嘴,不深不浅地朝她笑了一笑。

碧蓝的天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明净透彻,延绵无边际。

周围环境空旷,只有风在吹。

两个人并肩靠着车头,不约而同抬起头仰望天空。不知过了多久,孝然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收回目光。偏过头,看着段然线条清晰的侧脸与突起的喉结在阳光下硬朗而闪亮,心中忽地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好像早就知道我是谁。”孝然盯着他的侧脸,说道。

段然笑问:“为什么?”

“感觉。”

段然扭头,正对上孝然笃定的目光,他笑了笑:“我听过你在塞尔维亚的演奏会。”

孝然微微一怔。

那一刹,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有点熟悉。

两年前,孝然所在的演奏乐团到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来德举行了一次演奏会。演出结束那天傍晚,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萨瓦河畔,看着落日余辉将这座线条粗旷的城市变得温柔而细腻,依傍在河畔的一家咖啡馆,一个男人正靠在窗边喝咖啡,她望过去的时候,四目相对,他似乎怔了一怔。

她下意识走进去,然后微微吃了一惊,她以为那是家咖啡馆,进去才发现是酒吧。

而男人喝的,是黑啤。

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小小的方形卡片,卡片上用金色烫印着一座城市的缩影,下面标着英文ilovebelgrade。

那是孝然那场演奏会门票的副本。

从小到大,孝然都被人说是特立独行,就连宋庭也说她冷漠,除了大提琴,她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印象和概念都是转瞬即逝。可是那次,只看一眼,就对这个有着亚洲面孔的男人印象深刻。

“我见过你。”孝然说,“两年前。”

第一次,她对段然,这个陌生而复杂,总是带着探询之意试探观察她的男人,有了一种冲破心理和灵魂障碍的好感。或许是因为那一次的不期而遇,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摆在他面前那张小小的方形卡。

段然侧过头望着他,非常微妙地笑了。

岂止是两年前。

郊外的天,清风阵阵,静谧安详。

孝然问:“为什么到南区租房?”

段然:“嗯?”

“你不缺钱吧。”孝然补充。

“我以前住这。”段然说,“十五年前,就租的你现在这间屋。”

孝然望着他,似乎不信。

段然微微一笑,有点苦涩:“我从前怎样,你想象不到。”

孝然一想也是,她从前衣食不缺,是天之娇女,谁又能想到现在是这般模样呢?

“你来了绵阳,佩妍呢?”短暂的沉默后,段然问。

“在出租屋,她的腿不方便长途。”孝然说。

段然点点头:“她的腿怎么弄的?”

孝然很久没说话。过了会儿,低声说了句:“因为我。”她看着前方,轻咬了下嘴唇,“我爸走了后,我的人生一塌湖涂,很多时候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还好有她。”

孝然说着,突然觉得今天的自己有点奇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段然说这些,也不知道听到这些话的他作何感想。

毕竟,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悲喜都是她一个人的。

“抱歉,我说多了。”孝然说。

她低下头,略微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阳光照在她脸上,细腻的可以看清每一道细小的纹路。

段然抬起手来,想要拍拍她肩膀,手顿在半空,又垂下去。

“不会,我愿意听。”段然笑笑说,“你们感情很好。”

“嗯。”

像是想起了什么,段然将目光投向远处,眼眸深而沉静。

郊外视野开阔,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疏疏落落。

他缓缓说道:“我也有这样一个朋友。小时候我跟人打架,打得人家脑震荡,后来人家父母找上门来,我不在,他就站出来说是他动的手,结果被使劲删了几个耳光,打到耳朵出血,去医院检查,说是左耳失聪。”段然顿了一下,嗓音有点哑,“我一直觉得愧疚。”

孝然看着他:“后来呢?”

“后来他搬走了,再也没见过。”

俩人都没再说话,四周静得像一座空城。车里的歌声缓缓地飘出来。

少年少年

何时何日再相见

时过境迁

莫心酸

河岸河岸

再见也不及所念

一纸荒年

诉挚言

愿你不悲不喜不自怜

浊酒一杯敬你先

愿你始终有初心模样

不曾变

愿你不卑不亢不自叹

一生热爱不遗憾

愿你余生可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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