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终于都恢复了正常, 傅秋璃的法力也在退化。
她的手脚还被那把锁束缚住, 使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碾压一切生灵的法术,法力退了几个层级化为武功内力就更挣脱不了金锁了。
指控傅秋璃杀害瑾妃,由于无法确定瑾妃的真正的死因,傅秋璃决不承认。
但是宝亲王遇刺一案有皇帝作证, 看到了傅秋璃的背影, 加上宝亲王的口供和胸口的剑伤,可以确定是她刺杀宝亲王。
轩辕凌恒的意思是一杯毒酒了事,但是花弄影说要“程序正义”,对他那种做事方法深表不认同。
宫妃刺杀皇嗣,这绝对是死罪了, 但花弄影想了一夜, 还是去找轩辕凌恒,为其求一个恩典。
“你想让朕放傅氏回傅家去?”轩辕凌恒目光怪异地看着她。
花弄影点点头, 道:“我知道, 如果是她杀了瑾妃, 放了她对瑾妃不公平, 但是现在律法上并不能定她杀害瑾妃的罪。那么只剩下三儿的事了, 三儿是吃了苦头, 但他是我救活的,当是我为傅氏的罪付一半代价。当是我欠她的,因为我没有权力锁她手脚, 但是我不得不锁。”
轩辕凌恒道:“她本是死罪, 杀了就不用锁了。那不就没有你的纠结了吗?”
花弄影沉默了一会儿, 说:“若要这么说,你不纳她为妃,她不就不会杀人了吗?你没有责任吗?”
轩辕凌恒说:“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难道我纳了妃,妃子就有权力杀人让我顶了?那么是不是每一个杀人犯,父母不生他,他不就不会杀人了?那么要放了杀人犯,抓他的父母顶罪吗?明玥,你到底在想什么?”
花弄影被他辩驳,一时居然逻辑上败下阵来,原来一个再聪明的人钻进了牛角尖也会变得比普通人还要笨。
花弄影偏不想向一个皇帝在逻辑上认输,道:“我与她虽说成王败寇,假慈悲有些多余,但是只要是人,还有人性,当有物伤其类之心。倘若世人说我虚伪作态是世人的事,我管不住别人的嘴,只管自己心安。而瑾妃的公义;一来我不是提刑司官员,提刑司无法查证案子是技术和能力的问题;二来瑾妃已经死了,我也管不了死人。瑾妃是因养五皇子惹来的祸,又不是我要瑾妃养的,五皇子也不是我生的,并不是我的责任。”
轩辕凌恒呵呵,说:“明玥,所以绕来绕去总是朕的错。刚刚我说杀人犯的父母不生的事,你就扯出五皇子是我生的,呵呵,我承认确实不是别人生的,我有责任。”
花弄影道:“难为皇上居然能认识到这一点。”
轩辕凌恒走近一步,想要去拉她的手,花弄影退后一步,说:“我该去药房了,我的药应该煎好了。”
“好,按时喝药。”轩辕凌恒微微尴尬,摸了摸鼻子,“傅氏的事……朕就令人传口谕,称念在傅家三代有功于社稷,免傅氏死罪,责其返家生活。她……不再是宫人。”
花弄影听他这样安排,心中好受一些,朝他揖了揖手,转身离去。
轩辕凌恒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回来了就好……”
……
花弄影没有乘辇,步行回玥华宫。宫廷深深,这大原江山还有许多她需要做的地方,被扒开马甲,当初再干几年隐退的计划就结束了。
掖庭长道上走来一个红袍男子,身材颀长风流,墨发束于金冠,丰姿绝世,形貌昳丽。
两人怔怔看着对方,魏无忌终于参拜,半膝跪倒。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花弄影喉头发梗,过了一会儿,才说:“平身吧。武英侯……怎么进宫了。”
魏无忌平身后,才说:“因为微臣明日将要起程前往高丽任职,所以进宫谢恩辞行,聆听圣上垂训经略高丽的精要。”
花弄影说:“那边冬天比较冷,又这么远,带上能照顾你的人。”
魏无忌点了点头,说:“微臣知道了,魏忠、阿刁他们都会跟着一起去。”
“成周、成业呢?”
“回了老家看父亲,尚未回来,他们也不小了,应该不去了,我公务繁忙也无法教导他们了。”
花弄影点了点头,说:“高丽……虽然比较贫脊,但是高丽雪参是好东西,沿海产的东珠也是宝贝,你经营得好也能发财。皇上也没有说你在那边不能发展副业吧。”
魏无忌笑了起来,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这是去当高丽都督,比知府的职官要大些,应当会不错吧。”
官位有爵官、衔官、职官之别,他的爵位是武英侯,衔官是太傅,现在加上职官高丽都督。
花弄影不禁扑哧一声笑,但笑过之后,又觉涩然。
“娘娘,你好好保重。我知道,你用你的才智和仁心辅佐两代帝王,大原百姓都会过上更好的日子。微臣一介浪子,侥幸能苟活至今,已是偷来的福气,今生已不敢奢求。本来不求好死,只求好活,我活得不差,又尚未死,只能说世间之事虽难尽善尽美,却也已是最好安排。娘娘一切珍重。”
花弄影忙抹去涌出的泪水,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会的,你也是。有什么精彩的事,也许老来能有机会唠唠。”
魏无忌见前头走来的王世安,叹道:“娘娘,微臣要去见皇上了。”
花弄影也没有回头,只是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当时随心而为相知相守,虽不足够,但也把握住当初仅能把握的东西了。这世间一切存在都是有时限的,有些长一些,有些短一些。
每一个人,今天吃下的饭到明天就会变成屎,这是一个悲剧。
但能说今天吃的就是屎吗,因为明天会拉出屎,能怪今天吃了饭吗?
世事盛衰无常,生死、起落、离合,谁能逃脱?
寸心早已炼成了钢,她还要把自己的路走下去,哪怕这条路充满荆棘。
宫殿巍峨高耸,直指浩渺苍穹,深严威仪,令人肃然起敬。立足于此,俯仰天地,或可主宰沉浮?
……
“母妃!”轩辕霄和见花弄影步入宫门,就迎了上去。他原正在玥华宫的院子中走路,适当运动能助他早日康复。
花弄影见他额上的细汗,拿手绢给他擦了擦,说:“累不累?伤口还痛不痛?”
轩辕霄和摇了摇头,说:“不累,我的伤也快好了,母妃的医术果然好。倒是母妃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花弄影微笑道:“我的身体比你好。”
轩辕霄和挽着她的手臂,说:“我一定会勤练功夫,身体像母妃一样好。”
母子俩相携回屋,轩辕霄和也不宜体力上过于操劳,花弄影现在无事就给他讲经义或者格物。轩辕霄和也许不像轩辕霄华一样过目不忘,但是他能生存已经难得,他珍惜一切机会。
轩辕凌恒召见了魏无忌后回了玥华宫,见他们母子在书房上课,在窗外听了一会儿才离开。
看着天空浩渺,轩辕凌恒也感慨万千。
倘若是梦中的他,他绝对不可能放过魏无忌和花弄影,那是公然撩/龙须了。但是他是否愿意承担永远失去?是否愿意像梦中一样,过一生不会意外的皇帝人生?
他不想失去她,她带给他的欲罢不能和痛苦不堪交织的感觉已经霸道的刺入他的血肉,想要割开,也是去了大半条命了,会迎接了无生趣的人生。
作为一个皇帝,这些年来他宠信姜余,姜余是让他最惊艳的人才。抛开她是妃子的身份,她以一个男人臣子的身份走近他,他心底把姜余当作朋友的。皇帝本是没有朋友的,也不需要朋友,可是当有一个人才华横溢,差事办得好,又有几分真性情,他也不知不觉将他当作了朋友。
水至清则无鱼,罢了。只当她是再嫁才嫁给他,史上再嫁女嫁给皇帝的人不是没有,汉武帝的母亲不也是再嫁女,不还是当了皇太后?
她不是说了嘛,她从来没有嫁给过他,他从前并不是她的丈夫。
……
傅秋璃将要被送出宫,请了小太监禀报花弄影,她想要见她。
花弄影才来了冷宫。
相对于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昭华宫,冷宫还保持得相当完好。
傅秋璃的手脚具还被锁着,她坐在一张破旧的榻上发呆,见她来了,也只抬了抬眼皮,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花弄影让高连喜带着随行人员退下,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出宫后,好好过日子吧。从前的事都忘了吧。”
傅秋璃淡漠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感激你?”
花弄影摇头。
傅秋璃说:“你自以为争取了一条对我最仁慈的路,可是你想过没有,我死就死了,可是回傅家,傅家上下会怎么对我?”
花弄影暗想:难为你还明白我给你争取了这条路是出于仁慈,而不是恶意,倒也不错。
“如果你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我可以再去试着求一求皇帝。”
傅秋璃苦笑:“我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花弄影道:“你应该还有些钱,如果你可以去买几间屋子,以你的现代人的知识技能,你能开个铺子,赚了钱就能生存了。你可以隐姓瞒名,你还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再找一个男人嫁了,也是一条路。”
傅秋璃道:“把我挤走,皇上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后宫三千,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当初我真没有跟你争皇帝的意思。”
“不争为争,这是最高境界。你什么都不争,可是什么都是你的。这世间总有这样好命的女人,现代是这样,古代也是这样。”
花弄影微微一笑,也没有告诉她:为了科举时掩盖她原来的字迹,她费尽心力练了瘦金体,她本来就自成一派,却要强迫自己完全改变在自然状态下的字迹,这种辛苦可以说是不人道的。当初她每天强迫自己写有四个时辰的瘦金体,边读书边抄书,手指上全是茧。为了科举,她也思考大原实际情况,每天练习写策论,试写各种诗词;秋闱和春闱关在那间贡室里十几天,不管严热还是寒冷都不能洗澡,她在吃饭时隔壁有人在大便,味道漂了过来……她主持修《大原会计录和《商品目录,三司衙门的资料她几乎翻遍了,她记忆力虽然好,但是几十年的文字资料转换成表格数据,然后做出统计、建议,一天工作六个时辰,脑子是要爆炸。她是在扮作男人时负担那样繁重的工作的,因为怕人发现,夏天的时候也不能脱下厚重的伪装,身上全是汗,熬不住也得熬,幸亏她有内功才没有中暑。她接管盐铁司,人要手把手教,上朝、开会、巡察、看报告、调派,这才做出点成绩。
命好,是的,主动吃苦了,命就会好起来。也许家庭基础好的人,主动吃苦了,命好得快一些,程度大一些;而家庭基础差的人主动吃苦了,改善得没有那么大。
花弄影道:“你好好保重,我知道你杀了瑾妃,本来是不该放你,但是我真的不想后宫再死人了……”
傅秋璃呵呵一声笑,说:“你真是天真,这样的地方,死个妃子算什么事?这就像是激烈的职场竞争,总有人胜出,总有人踩着别人上位,总有人被人利用,总有人被炮灰。我不就是被你炮灰了吗?”
花弄影觉得她真的很矛盾,提起后宫死人争斗,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视,觉得这是小事,但是提到自己当了炮灰,又这么不甘心。但她既然说炮灰,花弄影不禁有三分谈兴。
花弄影淡淡道:“有时,我不太喜欢‘炮灰’这个词。现代社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炮灰’这个词好像变成了一种充满戾气的绝对正义。好像谁是炮灰,谁就是正义的,这种戾气能凌驾于正常因果善恶逻辑。我个人觉得凡是还是要从两面来分析的吧,如果是主观主动伤害无辜的人,想要通过强盗逻辑的方法获取个人利益,然后他失败了获得极惨的下场,这种‘炮灰’也没有多少可怜吧。假如他们很可怜是正义一方,那么这个世界就是鼓励无数强盗去不断杀害无辜,那又谈何人类文明?诚然,这个文明社会的伦理世俗是不公平的,律法也没有绝对公平,却是已能实现的最合适的秩序了,想要它变得更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在这个文明秩序下想得到什么,也要很努力才行。”
傅秋璃听了有些状况外,说:“你不要跟我拽文,你就是来炫耀的。你又守什么规矩了?你红杏出墙,你不过是靠着勾引男人上位罢了。”
花弄影道:“你既然说勾/引男人这个话题,那我想问你,后宫这个地方的工作的本质是什么?是不是给皇帝提供/性/服务和生/育/服务?你不是很清楚吗,勾/引他才是敬业,不作为那是消极怠工。你总不能让后宫所有同行都不敬业衬托你有极高的职业修养吧?所以,你自己是妃嫔,也一样嫖皇帝当工作然后上位,那就不太合适指责别人勾引男人上位了。”
花弄影从来没有骂过别的任何女人勾引男人上位,她也无权要求别的女子不这样指责其她女子。见到别人对特定对象发出这种指责时,她一定持中立态度,前提是那个指控者打铁就要自身硬。
傅秋璃嘴唇颤抖,陷入了一种被自己的价值观打倒才有的心理状态,她魂游着,也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什么话。
“不是这样,皇上是宠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我是不一样的,我们会相守拥有一方小家庭一样的温馨……”说着,她不由得痴了。
花弄影早明白她获得了原著轨道的记忆,看她的痴样,叹道:“当然,爱情是另外一回事,复杂多了。你可能遇上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他可能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这是无私的吧?可是到底是不是无私的,也经不起推敲。不管爱情有私还是无私,都不能否认它的美好。可是,如果不用生存力量去保护自己的爱情,反而要借用爱情去获得生存资源,那么你的爱情和生存就都有极大的风险了。它就像股票一样随市场行情变化,你有时价值连城,有时成为一张草纸。”
傅秋璃说:“我是傅家女,我怎么可能是一张草纸?”
花弄影耸耸肩,说:“那么你这个人是爱情和价值双重属性的。你好比是一家公司,爱情是明面上的主营业务,你的爱情值多少价没有人知道;你的祖父、父兄是这家公司的最主要的赚钱项目。公司能赚钱,所以你在后宫‘挂牌上市’后‘股价’会比较高。但是你祖父和父兄他们可以像支付宝剥离阿里巴巴一样另行上市,‘你公司’就会有陷入危机。这种骚操作会遭到金融投资界和风投界的反对,但是你阻止不了他们在别的股市另外上市的。轩辕凌恒是个老辣冷酷的‘投资人’,‘后宫股市’上这种‘同类公司股票’很多,这一行的竞争实在太大了,我承认我不敢和你在这一行‘公平竞争’。在后宫战场,我从来没有胜你,你从来没有输给我。我只是‘羊毛出在狗身上,猪买了单’,堪堪混个现在的模样。你知道的,我那么多黑历史,也是如履薄冰。”
傅秋璃说:“黑历史?皇上不知道吧?你到底勾引了多少男人?魏无忌被你勾引了,是吗?”
花弄影不禁支着下巴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跟她聊天,也挺有意思的。
花弄影一改严肃的表情,挑了挑眉,说:“魏无忌,很帅吧?我觉得他比皇上帅,因为我喜欢他那种感觉,有一种坏坏的风流,可是他心中的道义却胜过我见过的所有人,是真正的贵族风度。他非常温柔,跟他在一起时,会感觉自己比公主还要金贵。他博学多才又幽默,心胸宽广,意气高洁,我可以和他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武功医道谈到兵法谋略。”
傅秋璃道:“你果然不守妇道!为什么皇上不睁眼看看,你这么无耻无德没有私毫职业操守的女人,凭什么受宠?”
一个“宠”字已经深入她的骨血和灵魂,这种下意识的话是最直接的,无从伪装。在这种社会里多少女人为求当“宠物”而不得,不但将自己的性资源物化,扭曲了基本的人性,能换取想要的东西则沾沾自喜,求不得则成为怨毒之女。
可是反过来看,女性的生理特点注定她将为一段男女关系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生理限制,比如:怀孕和抚育孩子。如果男女关系不能保障女性的基本利益,这个社会又是否正义呢?许多国家地区离婚后男方要付女方赡养费,而大陆地区却基本没有;男方买房属个人财产,女方买车也属个财产,但是房子是升值的,车是贬值的。
部分女性的怀有求当“宠物”的心态,是否是因为深层次的社会历史的现实,才怀有这种期望美梦呢?
花弄影看着傅秋璃一个现代人尚沉醉在这种男女关系求得最大的回馈保障的美梦里,世间最傻的是就是错把自己主观的期望美梦当作真理。
不独傅秋璃,她花弄影何尝没有别的美梦?她为求一个男女真正的平等做过怎么样荒唐的梦,也是大梦一场呀!但她并不后悔,她只是觉得那个梦不现实,但是那个梦的内容的本身却没有错,她抗议过也甘心一些了。
花弄影这些游思也只在脑海中片刻间闪过,她又幽幽叹了口气,说:“我在后宫……只是兼职。”
傅秋璃对兼职有自己的理解,道:“对,像你这样的穿越女都是那样的,后宫混混嫖了皇帝,再到江湖去混嫖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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