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兀自一笑,觉得皇太极是说了一句废话,在天启六年的后金,寻死可要比觅活容易多了。
他老范要是想死,那金军进抚顺的时候他就该自杀了。
倘或那时候死了,他还有个“名节”可讲。
而若是现在死了,他就成了后金天命朝的无数冤魂之一,成了那座“地上天国”中寂寂无闻的一个牺牲品。
这教他范文程又如何甘心?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范文程笑道,“昔年汉武帝时,有名臣主父偃以‘推恩令’削诸侯权柄,最终虽遭族诛,却因此名垂后世。”
“奴才即使要死,也要待闯出一番事业,亲眼见证我大金入关灭明之后,那才算死得瞑目。”
皇太极屏息凝神半响,最终道,“好,好,宪斗啊,我是信你的忠心的。”
“只是明国虽贪墨成风,腐败之极,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即使正如你所说,我顺利获得了八旗中大部分人的支持,打下了朝鲜,通过提高汉人在国中的地位以吸引更多的人才。”
“就算我做到了以上的这一切,要灭亡明国,恐怕也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罢。”
“你想要我像汉武帝宠幸主父偃一样重用你,那你得给我一些比‘推恩令’更高明的建议。”
范文程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激动了起来,终于到了他展现“统战价值”的时候了,让小骚鞑子跟他的“义父”去地府见鬼去罢!
“孟圣人尝云,‘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
范文程在面上依旧维持住一派风淡云轻的姿态,他躬着腰掸了掸膝上的灰,朝皇太极微微一笑道,“四贝勒可知,这‘大王事獯鬻’,该作何解释?”
“此‘大王’,指的是周朝之先祖古公亶父,武王建周时,因认为这周朝的‘王气’始于亶父,故而追尊其为‘周太王’。”
“周太王乃是轩辕黄帝第十七世孙、后稷第十二世孙,其执政时,正是商武乙时代,他继承了周祖遗风,勤于农业,将豳地开发成了一片丰美沃土。”
“当值殷商之世,獯鬻屡犯豳地,想要夺取财物,周太王就将财物给了他们,不想不久之后,獯鬻再犯边境,想要取得周部落的土地和人口。”
“周部的百姓想要替周太王抵抗獯鬻的侵犯,周太王却道,‘百姓拥立国君,是为了让国君替百姓谋利,如今獯鬻来攻,是为了我的土地和百姓,那百姓归我还是归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周部的百姓若要为我而战,则会使得许多人的父子兄弟因我而死,他们为我战斗,是想拥立我为国君,可通过这种方法得来的国君之位,我却不忍心去坐’。”
“于是周太王便因此离开了豳地,他率领着姬姓周氏循漆水,逾梁山,到了岐山之阳的周原,重新建立了岐邑。”
“豳地的百姓因视周太王为仁人,故而扶老携幼,皆来归附,周太王移风易俗,营造城郭房舍,并设置五官,使得岐地的百姓安居乐业。”
“自此之后,周人便逐渐强盛了起来,为后来的灭商大业奠定了基础,是故《诗经》有云,‘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皇太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大金再次迁都么?”
范文程忙道,“四贝勒误会了,奴才引用‘大王事獯鬻’的典故,其实是在拿周太王比毛文龙,并没有喻指我大金。”
皇太极不咸不淡地回道,“你喻指了也没关系,夏周同源嘛,商灭了夏,就像明太祖灭了蒙元,从这个角度来比喻,汉人王朝才是昙花一现呢。”
范文程赶紧讨好地笑笑,接着道,“奴才以为,眼下这战局的突破口,就在毛文龙。”
“在大汗主政时,汉人纷纷逃奔东江,宁愿跟着毛文龙去岛上开垦荒地,也不愿当贝勒们的奴才。”
“所以这毛文龙就好似獯鬻侵豳时的周太王,镇江待不下去他就去林畔,林畔也落败了他就去皮岛,不管他在哪儿,就总会有一群汉人去投靠他。”
“但是毛文龙与周太王又并非全然一样,周太王迁周于岐,是为了打破戎狄的包围,获得一个有利的生存环境。”
“当时戎狄的威胁依然存在,周人的力量也不足以与强殷抗衡,于是周太王臣属于商,采取联殷图存的方法,以抵抗诸戎。”
“而毛文龙在皮岛,却比周太王被动得多,一旦四贝勒您打下了朝鲜,那东江镇便彻底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以天启小皇帝的多疑秉性,必定会令东江移镇近海,即使天启小皇帝不提,科道们也必定会上疏建议此事。”
“因为若是朝鲜倒向了我大金,东江镇在敌后战场上的作用便大大削弱,再也不及以往。”
“而东江镇是天启小皇帝特批的辽东海贸之地,每年都要从登莱和天津运粮去皮岛。”
“倘或东江镇不再是辽南的战略要地了,天启小皇帝又怎肯再往毛文龙身上投入大笔军饷以供开支?”
“若是毛文龙意欲效仿安禄山、史思明,在皮岛上作了那海上天子,那明国岂不是养虎为患,自食其果?”
“因此一旦我大金打赢了朝鲜,明国则必将起东江移镇之议,而东江移镇之议一起,则毛文龙必将与天启小皇帝离心离德。”
“到时,四贝勒可趁此时机,在国中选一二可靠汉人前往东江,与毛文龙沟通联络,互通有无,并试图将其收入麾下。”
皇太极问道,“那你又怎知,毛文龙不会同意移镇呢?”
范文程眨眨眼,道,“因为毛文龙也怕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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