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也是猎人的考核之一,如果陈雨行的心思足够冷静细腻、行事足够踏实缜密,缜密到能记住作案前的现场布置,或是细腻到记得临走前再处理现场,那么这根来路不明的犯人发丝就会被作案者发现并带走,嫌疑人也就通过了受害者的考核。可如果她没有发现嘛……

那么小姑娘就得忍受她父亲的言语拷打了。

遗憾的是,至少目前为止,陈雨行的视线都没有放到身后,没有发现那根发丝。她正好奇地环顾周遭,打量许久许久没有来过的父母的卧室。

在她的记忆里,哪怕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从她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俗称“开始记事”起就没再和父母一起睡过了,母亲过世后更是从未来过主卧,而那时她才六岁而已,这便导致她对主卧几乎没有印象,此时的新奇目光也就理所应当。

一个装得下两人服装的大衣柜;一个玻璃与金属打造而成、装满各种变形机器人玩具和友好宇宙人模型的展示柜;一张兼顾书桌与梳妆台功能的长桌;令长桌变成电脑桌的台式机和配套的人体工学椅;一把挂在墙上的长柄消防斧;一个和泡沫灭火器共同放在角落的家用医药箱;一张即便对两个人来说也显得太大、摆着两个枕头的大床;放在大床两侧的两盏落地灯,以及挂在床头上方的,陈烟舟与夏百合的结婚照。

陈雨行的房间里也有类似的照片,那是摆在她床头柜上的,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但她的确没怎么见过这张婚纱照,确切来说,记忆中从未有过这张婚纱照。

她略显痴迷地望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女锦衣华服、意气风发,心里的幸福与喜悦满溢而出,从嘴角和眼帘飘散出来,那是让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能被勾起愉快的浓烈情感。

那照片里的两个人其实和她印象里的都不一样,与那温和、沉稳、儒雅且沧桑的初老男人不同,身着红袍长衫的青年神采飞扬,目光如炬,充斥着炽盛的自信,整个人几乎都能放出光来,看不到半点陈雨行熟知的、刻入“陈烟舟”骨髓里的枯朽与疲惫。

不穿黑色西服而着红袍长衫的陈烟舟已是前所未见,夏百合的形象更是闻所未闻,她在陈雨行记忆里是位温婉、柔和又不失刚强的女子,像是晒足了太阳的温暖海水,会包容家人,支持他们,一位伟大的母亲。

可照片里的夏百合身着凤冠霞帔,那形象与“温婉”二字截然不同,彰显着强烈自我,好似腾跃不休的熊熊烈火、姹紫嫣红的怒放牡丹、高悬天际的耀目恒阳!这两人的气质极为相似,二者交相辉映,宛如双日凌空,两星互引,令所有人都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一对!”。

陈雨行也是这么想的,她更是被父母的另一面所吸引,不可自制地幻想起他们的年轻时代,猜测他们究竟是如何相识相恋,并最终步入婚姻的殿堂——不,最后这个倒是不用猜测,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理所当然。

如此恩爱的夫妻,如此深情的伉俪,如此美好的眷侣,如今却阴阳两隔,现在陈雨行终于能够彻底理解母亲逝世后,父亲为何会是那副姿态了。

她本以为父母是相爱的模范夫妻,事实却远不止如此,他们的关系更在那之上,已是交错的灵魂、相融的生命、不可割舍的半身,她认为有一部分父亲随着母亲一同死去了,这没有错,只是如今看来,那“一部分”的精确量词乃是“一半”。

他们共享了彼此的生命,互相拥有对方一半的人生,所以当夏百合死去时,陈烟舟也丧失了一半的人生,被死神的镰刀一劈两半。

他的精神、自信、快乐以及一切正面的情感都从那巨大的创口中流逝了,是他的亲朋好友、他的兄弟姊妹、他唯一的女儿拼尽全力才抢回少许。但他们依旧无法将他治愈,从那以后,陈烟舟便成为了破碎的残缺游魂,他为了爱他与他爱的人继续于人间游荡,却也只是“活着”,只是“还没死”而已。

陈雨行马上就明白为什么父亲始终不愿意让她来到主卧了,她所知晓的陈烟舟绝大部分都是破碎的游魂,她早已习惯了游魂的姿态,不知不觉间将“破碎”视作“正常”。可如果她看到了真正正常的陈烟舟,那么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现在的陈烟舟已是身患绝症,病入膏肓。

那病症名为“无药可救的死亡”。

巨大的悲哀与苦痛袭击了她,让她几乎当场嚎啕哭泣,在靛姬怀中扫清的负面情绪如今再度飞速积累,陈雨行却并不觉得遗憾。她先前没有这些悲痛的原因只是并不知晓,只是“无知”而已,是父亲小心翼翼的保护让她免于受到悲痛的侵扰,但她不能永远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她决定要成为像靛姬那样温柔又强大,能够保护他人的人,所以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靠自己成长。

少女努力收拾心情,模仿父亲的走路方式——整个脚掌平起平落,始终与地面保持平行——向能够储存物品的柜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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