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落下。

晚风吹凉暑热,却怎么也吹不散城下的腥臭。

罕见的,佛誓城四面城墙上,全都点起了火把。

火光成城,光亮还胜过了城中万家灯火。

战时戒严令已经解除,大捷的宣告也传遍全城,无人不知。

市井里,街巷中,坊间舍邻,仿佛节庆时,充盈着喧声哄闹。

处处都在热议着北城外那场大胜,激动、震惊、诧异、失望、疑惑……

纷纷扰扰中,百种心态,万千情绪,莫衷一是,复杂难明。

却有一些共同的认知,刻在了所有人的意识中。

那便是,燕王通天彻地,有鬼神之能,宋军强悍无敌,非凡人能挡。

仅用三千人马,不损一兵一卒,全歼六万大军,摧枯拉朽,费时不到半个时辰。

令人匪夷所思,却有数千守军亲眼目睹,官府宣告也言之凿凿。

若还是不信,也可花点小钱,去那北城墙上观赏战后风光,只要你不怕把肠子吐出来的话。

北墙之上,火把要比其余三墙密集数倍,照亮城下好大一片。

城下的旷野中,也燃起无数篝火,炽烈,炫目,使惨烈景象一览无余。

遍地残肢碎尸,处处血河肉泥。

断兵烂甲四散丢弃,旗幡褴褛凋落尘土。

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如此这般的惨厉肃杀,仿佛地狱冥间。

一队队的宋军行走其中,搜检幸存残活者。

看着伤重难治的,就大发善心给补个痛快。

发现还有治疗价值的,就让军隶搬运到临时设置的营寨中。

那里有整个军医院,三千多名医护人员等着练手。

说是练手,却也不随意,肯定不如救治自己人那样竭尽所能,但也是全力施展本领,以求治疗成功。

可以说,完全就是按照战地医院的流程标准来运作。

当然,在某些方面也不用太过顾忌,一切行为都是以训练为中心。

比如没有经验的菜鸟可以放手操作,创新的方案和技术可以大胆试验,使用药品物资也多有保留……

虽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却能换来军医体系的飞速成长。

至于赚得感恩,收获口碑赞颂,赢取占城民心,树立大宋仁爱形象之类的,纯粹是副作用罢了。

活人有了去处,却还有更多死物需要处理。

有价值的自然要尽量回收,如牛马大象,可都是肉啊。

哪怕宋军不想吃,但用来给那些军隶吃总是不错的。

军隶么,其实就是原来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手下的那些占城兵,总数有三万多。

苏利耶无力收编,有没有好的处置办法,释放出去又会破坏占城安定。

因此赵孟启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不避艰难地担负起了管理责任。

为了帮助这些战犯重新做人,最好就是通过劳动来改造他们。

于是赵孟启就把这三万多战俘编成军隶,用来建设大营和港口,协助宋军后勤工作。

这一切,都是在导人向善,绝不是赵孟启贪图免费壮劳力!

血海尸山里,大部分尸体都是残破的,被踩成肉泥的不再少数。

反倒是牛马大象,即便死亡倒下后,也因为体型比较大,不容易受到踩踏,所以残破程度较低,甚至庞大的象尸得经过切割才好运走。

除了"肉块"之外,武器兵甲也得全部捡走。

比较完好的,那就卖给苏利耶,用来武装

新军。

破损的,可以回炉熔炼,哪怕铁质较差,但用作建材还是可以的。

还有无数军资粮草等等,也需要收集起来,所以整个场面显得热火朝天。

最麻烦的还得是尸体的处理。

现在是炎炎夏日,尸体开始腐烂后极易引发疫病,所以处理时必须慎重。

一万多残尸,不少都碎得乱七八糟,甚至化作肉泥,分布还广,打扫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参与这次打扫战场的,不管是宋军还是军隶,恐怕都要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跑到城墙上看热闹的占城人,全都吓成了木鸡,对宋军的恐怖再无一丝怀疑。

离城三里多的地方,火光尤为亮堂,聚集的人也十分多,最中心的正是赵孟启。

他和苏利耶还闲聊着,就见曹烈前来禀报。

「殿下,战场遗尸太多,要运走也很麻烦,有人建议当场焚化,或就地掩埋,您觉得如何?」

当场焚化?

哪个人才提出来的?

这要是一烧,恐怕全佛誓城的人,这一夜都要沉浸在烤肉气息中。

赵孟启差点失笑,「还是就地掩埋吧。」

想了想后,又道,「干脆,就在城门三百步外,挖个大坑,全都埋一块,埋完填个大土堆,以资纪念。」

什么纪念啊?

明明是恐吓好不好?

将来占城人看到这个大土堆,就一定会想起宋军的可怕。

曹烈才不会在乎占城人怎么想的,肯定是燕王怎么说就怎么做。

等曹烈离开不久,迟来的钱小胖也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兴冲冲地跑来,满头大汗的,浑身到处都是血污泥土,甚至还沾着一些十分可疑的碎肉。

还没等他靠近赵孟启,就被伍琼一把拽住胳膊,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钱隆大怒,「穷鬼你干嘛!?」

「我还问你想干嘛呢?」

伍琼打眼往他全身上下那么一扫,脸上满是嫌弃。

赵孟启打仗时百无禁忌,没什么讲究,但不代表他不爱干净啊,

更何况钱小胖眼下这模样实在太过辣眼睛了,就像刚在泥浆里打了滚的野猪似的。

「我……」钱小胖张张口,也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懊恼。

这小胖,难不成真跑尸堆里打滚了?

赵孟启好奇心起,摇摇头,「过来吧……你怎么搞得这么一副鬼样子,要让你姐看到,怕是要把你逐出家门!」

「嘁,她有什么资格逐我出家门,我才是钱家继承人。」

没在钱朵面前,钱小胖从来都是傲骨铮铮的。.M

表达完来自世家子弟的风范后,钱隆才抬起手,献宝一样翻开,掌上托着一坨金黄色。

「殿下,微臣寻了个礼物给您……」

说着,他似乎发现有不妥,把东西收回来往另一边衣袖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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