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四面掘壕长围锦州,又派了阿敏和莽古尔泰率两万余人前出杏山驿埋伏打援。走在最前面的延绥总兵杨麟所部猛然见到前面林子里冒出来一大群凶神恶煞未触即溃,扭头狂奔三十余里,捎带着把跟在后面的固原副将马银柱冲了个七零八落。一路追袭的阿敏和莽古尔泰几乎没怎么正式交战,大部分精力和人手都用来抓俘虏捡装备,最后杨麟死于乱军,马银柱被生擒。二贝勒和三贝勒*抓了足足一万五六千俘虏,叫俘虏拉着缴获的海量物资粮草意气风发地返回建州军大营,大明再次超额完成了给后金及时补充的重要任务。
可能是因为建奴细作在水中投毒,军中“突然爆发时疫”,吴襄的出征被耽搁了五六天。待率部堪堪行到半途,在宁远中左所的塔山堡附近便见到漫山遍野的溃兵迎面蜂拥而至。吴大帅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收拢溃兵,至此,救援锦州之事已全然不可为,吴襄遂率部回返宁远,同时上书请罪。
皇太极将锦州围得铁桶一般,但城头大炮实在厉害,老汗当年就吃过大亏,四贝勒当然不会硬攻。于是打掉援兵后,在长壕外面开始垒土墙,计划围上个几个月叫他们坐吃山空。按惯例,等战兵们把民伕吃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会出降。然而墙还没垒到一半就突然接到大贝勒代善气极败坏发出的警讯:东江镇丐帮的毛大帮主还是耐不住寂寞,浩浩荡荡率了十几万叫花子义无反顾地长途奔袭盖州和海州,上哈塔墩、汤池堡、孛罗埚、塔山铺等几个外围据点全丢了!毛帮主座下几个八九袋长老叫什么李九成耿仲明尚可喜孔有德之流,成天在城外给大贝勒表演大剐俘虏不算,见大贝勒一味地闭门不出,竟打发几个丑得一塌糊涂的讨饭婆穿得花花绿绿地拿着纸糊的刀枪拉开架势指名道姓要大贝勒出来单挑!一眼望不到边的叫花子们一边在城外野地支楞起半个身子斜躺着看热闹一边拍着大腿怪笑喝彩,大贝勒都快气背过气去了,两城危在旦夕!
足智多谋的四贝勒皇太极本来算准了,缺衣少粮的毛文龙即便捣乱也绝难跑这么远,因此才把正红旗留在两城养伤兼看家,没想到这厮竟如此丧心病狂!今非昔比,元气大伤的大贝勒自己肯定挡不住毛文龙的十几万“雄兵”,必须回师了。好在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已达成提振军心士气的战略目标,也缴获了不少物资人口,各旗分完大半,剩下的也足够打发跟来助拳的几个蒙古小弟,于是叫俘虏们把周边流水堡、大凌河堡等几个明军哨所扒成白地便匆匆回师找毛帮主算账去了。
当然,毛帮主是绝对抓不到的。不知是他神机妙算还是提早布下眼线,等四贝勒昼夜兼程率前锋冲进海州,大贝勒正在炕上气定神闲地喝羊汤。见四贝勒进门眼皮都没撩,吹了吹汤上漂着的沙葱末儿又喝下一口,这才淡淡地说了句:“来啦?他们走了三天了……”暴脾气的莽古尔泰怒急,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震得房上扑簌簌落下不少尘土发狠道:“若是被我抓到……”另两人都没说话,反而不约而同投去同情的一瞥。阿敏复低下头看了眼落进不少灰土的羊汤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惜了。”不知他惋惜的是这碗汤还是惋惜又没抓住毛文龙。生疼的手掌也叫三贝勒清醒过来,自己也觉得实在尴尬——这句话少说也喊过几十次了吧,哪一次管用呢?别说毛帮主,连毛帮主的毛儿都摸不着啊!满腹委屈和不甘的莽古尔泰长长地“嘿”了一声,扭头冲外面的亲兵吼道:“把马牵来,我要去打猎!”转身大踏步离开了。皇太极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三贝勒远去的背影,还是没说话。炕上盘腿坐着的阿敏又叹了口气:“打猎?毛文龙走过的地方连耗子都剩不下,打个屁呀。”这是后话。
内阁里,按入阁时间算本该是朱燮元排在最后,但可能是在苗地积劳成疾,回朝给那帮清流们添堵没多久老爷子就病了,所以现在是户部侍郎袁士杰敬陪末座。拿到吴襄的请罪报告,大家嘴上谁也没说什么——道理是明摆着的:按《大明律》,延误军期主帅当斩,白纸黑字写着呢。可是……圣上前不久刚赏了吴月先,捎带脚的也赏了吴襄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荣衔,锦州也没丢,就这么一刀把老吴宰了,圣上那里好像真有些说不过去。退一步讲,即便是圣上来一出儿挥泪斩马谡,小吴的锦绣前程可是毋庸置疑的。这位小英雄为了救爹,二十骑就敢冲万人阵,而且还真就把爹捞了回来——他固然不敢怨圣上,杀父之仇能不跟内阁的几位记下么?大家都是老狐狸,风水轮流转的道理都明白着呐,这口锅,几位阁老无论如何也不会背!
斩监候?不行,还是重了些。充军呢?得,儿子是从二品的副帅,爹做大头兵,看见儿子策马过来远远地就得趴地下磕头,像话吗?也不妥。降级留用?一个掉脑袋的大罪改成罚酒三杯又太轻了。嗯,还是革职吧,所有人面子上都好交待。
事情果然被曾经的御史蒋元标料中得分毫不差——也难怪,参不职、定处分,人家御史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专业选手。
票拟由内阁排在最后的袁士杰主笔。首辅孟良臣拈着胡子看了一会儿,对袁士杰道:“袁大人,老夫愚见,几个字略改一下可好?”
袁士杰急忙道:“一切听孟相吩咐。”
孟良臣拿起笔在纸上随手划了一道,笑吟吟地递了回来。袁士杰接过,略加思忖一挑大指:“孟相高明!实不相瞒,下官倒确是想为吴帅开脱一下,因此才有‘情有可原,罪无可逭’之语。孟相妙笔如花,前后次序这么一变,‘罪无可逭,情有可原’,效果便大不一样、大不一样啊!古人有一字之师,孟相却只是一笔,哈哈哈,下官佩服、佩服!”
内阁的奏本递了上去,圣天子果然顺水推舟地立即就叫司礼监批红准了。侍读学士孟良卿同时给圣天子又出了个好主意:吴月先将门虎子堪当大用,建奴那里肯定也会百般延揽。倒不如人情做到底,反正山海关距京师不远,干脆召他们父子一齐进京,赏吴襄一座宅子,顺带着见见这个少年英雄。到时候圣天子再点拨几句,吴月先不可能不明白老爹这条命朝廷是因为什么才会放过的。小伙子素有孝名,父亲留在京师,说好听的叫天恩浩荡,说白了就是个随时能拖到菜市口的人质,何愁以后他不会为圣天子肝脑涂地?
至此,再也没人关心这一切事情的起源:吴襄是因为给饿兵讨要军饷粮草才遇险的!好吧,“再也没有”这四个字本身就不对,确切的描述应该是“从来就没有”——丧事喜办,本就是大明官场的拿手好戏。
圣天子的目光被吴氏父子吸引到辽西,那里的后勤供应暂时该不会有什么该担忧的了,而辽东毛帮主那里则雪上加霜。为了策应解锦州之围,这次规模空前的长途奔袭耗尽了毛大帅多年来从“雄兵”们牙缝里抠出来的所有储备,若不是多少抢了几个据点和后金村落,再加上往返近千里路上倒毙了上万老弱,接下来的这个冬天,恐怕连有限的战兵们也要饿上好一阵了。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谁能听到几千里之外孤岛上那些痛彻心扉的啜泣?整个帝国洋溢着欢乐向上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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