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辞正襟危坐。

“我不困。”

她目光盯着前方一片虚空。

“沈平萧,我在想,如果里面躺的是你,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自从沈平萧决定归队离开时,就横在他们两个之间,到现在都没找到解题头绪。

颜辞的眼神逐渐犀利,望过去。

“也像你现在这样,守在这儿,等结果吗?”

“沈平萧,我做不到。”

她不仅做不到,就连现在这样想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思绪不受控制得胡乱飞舞,搅成一锅粥。

沈平萧单膝蹲跪,捏着她的双手在手心里揉搓,明眸直勾勾得锁住她害怕到颤抖的眼神。

“你知道,老谭他为什么要争着抢着去做最危险的任务,冲在最前面吗?”

“因为你们是兵,你们心中有信仰。”

沈平萧淡笑。

“别把我们想得太神,我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恐惧,有私心,有喜怒哀乐,有你现在所能体会到的一切情感。”

“颜辞,你怕,老谭他也怕,他宁愿那样躺着,也不愿再与自己搏一把,只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等他的人了,这就是他想要的。”

沈平萧捧着她的脸颊。

“可是我不一样,我有。”

颜辞眉眼一拧,放肆得让眼泪出框,沈平萧指腹擦过。

“别难过,我们一起,送他最后一程。”

数日后,老谭死于全身器官衰竭。

后事全由沈平萧代办,送葬的队伍中,来了许多身着军绿的同僚。

颜辞一身黑衣,罕见得脱下方便攀登行走的登山靴,换上雅黑色高跟鞋,在烈士陵园的角落里驻足,远远望着那头的寂静无声。

她站在人群后,朝着那个方向深深一鞠躬。

直到人群散去,沈平萧提着一个黑色包裹走过来。

“走吧。”

“你手里的是什么?”

沈平萧回头望了一眼,寄托哀思的鲜菊花,整齐得簇拥在碑前。

“老谭曾开玩笑得说,他以后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得躺着,我想去给他送到妻儿身边。”

黑色包裹里,是沈平萧自说自话,分出来的一半骨灰。

老谭的尸骨被迎入烈士陵园,是他应得的荣辉,同样,他想与家人团圆的遗志也应该被尊重。

沈平萧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民用墓地,对比烈士陵园,少了些许庄严肃穆,多了些杂乱和阴沉。

无论哪个地方的烈士陵园,颜辞进去的第一感觉不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由心而生的安定,这种感觉让人仿佛脚下生钉,步步稳扎稳打。

而一到民用墓地,有的墓前点着烛火,有的墓前花朵枯败,各不相同,依然不好大声说话,却无法心无旁骛得直视那些故去之人。

颜辞紧跟沈平萧的步伐,踮着脚尖,高跟鞋不敢踩得太用力,怕惊扰了沉睡的亡魂。

沈平萧转头牵手过来。

“你穿高跟鞋不方便,要不在这儿等我?”

颜辞摆摆头,“我跟你去。”

沈平萧一手拎着包裹,一手牵着她,脚步明显放缓,自己踩稍微坑洼不平的地方,把平整的留给颜辞走。

找到那处,日晒雨淋的照片都褪了色,只能看出一个笑得灿烂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看着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帮我拿一下。”

沈平萧将老谭的骨灰交到颜辞手上,自己摘下帽子放在黑色包裹上方,提了提裤管,蹲下身开始掀棺材板。

光天化日,掀人坟头,招呼也不打一声。

他是个能动手绝不说话的主,要不怎么说沈平萧是个比颜辞还可怕的行动派呢。

很快尘封在地下的故人重见天日,一大一小,码放在一起,像母亲抱着怀中的孩子一样。

沈平萧给它们挪了挪位置,随后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双手接过老谭的骨灰。

“老谭,送你回家了。”

本不宽敞的盒位,拥挤得存放了一家人。

沈平萧看着它们阖家团圆的样子,比看见老谭脱离苦海还高兴,不合时宜得对着亡人腆笑一下。

他埋头,用颜辞听不到的音量喃喃自语。

“希望你是最后一个了。”

希望你是我亲手送走的,最后一个。

从沈平萧的父亲开始,他不过活了二十多年,却经历了诸多生离死别。与母亲数年的误解,生生分离;亲人、战友的离去,还有许多颜辞根本不知道的人与事。

他每一次都会在心里说上这句话,希望是最后一次,然后将这句话也一并掩埋在泥土里。

颜辞凑近,蹲下身,在墓前放了一张相框,是老谭好几年前,妻儿还没出事时,拍的全家福合照。

沈平萧微惊。

“你哪来的照片?”

“我去过糖水铺,就找到了这一张照片,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相框擦得很干净。”

颜辞本来想靠自己的本事,给他们合成一张像样的全家福,想搞点人像素材,却意外找到了这张更为真实的。

“你看他那时候,笑得真开心。”

照片上的那一家人,像答谢一样,对着沈平萧绽放着最诚挚绚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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