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很害怕,策略很简单,既然你要抓“王谢”来出气,我就把他们推给您,任您处置。于是派了王坦之和谢安去新亭接桓温。王坦之有些慌乱,手里的笏板都拿倒了,自己都不知道。谢安却脸色不变,迎了上去。一路走来,谢安明明白白看见斧声烛影,在房间里的围屏后,藏的都是兵士。桓温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吓死你们这些只会动口的白面书生。没想到,谢安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桓公,我听说大将驰骋疆场,守卫四方,您把兵士藏在帷帐后面,是什么意思呢?
桓温反倒一愣,没想到谢安根本不吃他这套。你来吓唬我,我不怕。你当真能把我杀掉吗?桓温这次声势浩大的吓人行动,竟然就以谢安的一声喝问告终。桓温拜了皇陵,回去不久就病了。
桓温病中依然咽不下这口气,要朝廷给他“九锡”——这是九样礼器,朝廷把它们给了一个人,就等于同意了他把皇帝取而代之。谢安又明白,人说“老小”,人到了老年,总有点偏执的小孩子脾气,况且桓温这种本来就大刀阔斧、什么都不在乎的老爷。谢安只命令袁宏反复修改《让九锡表,“拖”得桓温终老于人臣的位置。
桓温病重,谢安还去看望了他。不管是作为通家少年,还是作为朝廷的代表,表示慰问的礼节总还要有。桓温看着谢安走进来,感叹说,我的家门很久没有这样的人进来了!他现在已经放下了对朝廷的不满,剩下的,只是对谢安风度德行的敬佩。
从此,在朝廷上谢安的威望与日俱增。不仅妥善完成了桓温死后桓家势力与中央的交接,也最大程度上团结了互相看不顺眼的士族,他也高居尚书仆射、扬州刺史,领中书监、并录尚书事。
这时候,前秦的统治者苻坚已经统一了北方,开始计划向南方进军。南方打算重建“北府兵”,应对可能的战争。北府兵的统帅是焦点人选,开会围坐的时候,各家心里都有个名字,却又不愿意提前透底,眉来眼去,合纵连横之下,都想看看对方是什么牌。倒是主持人谢安大大方方站起来讲,我推荐谢玄。就是他那个光着膀子看星星、热爱收藏香囊却被他一把火给烧了的侄子。
那些打着算盘斟酌着试探着的家伙,被谢安坦坦荡荡的“内举不避亲”噎了一嘴,但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来,只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就看看谢安提拔自己这个年轻的小侄子,最后做得怎么样吧。
但谢玄是谢安二十多年隐居生涯最重要的成果,哪有什么笑话好看。之后的淮南之战、淝水之战,东晋都以少胜多,保住了半壁江山。作为朝廷指哪儿打哪儿的“军锋”,谢玄却继承了很多谢安式的生活乐趣,血火兵燹之外,另有人生。他从谢安那儿继承了爱钓鱼的习惯,驻军在外的时候,曾经钓上鱼来腌好之后给伯伯和妻子寄回去,别人家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谢家是“咸鱼千里寄相思”。
传说淝水之战时,谢安正与友人下棋,消息传来,谢安看了一眼战报,又继续落子。事关生死存亡,倒是友人焦急,棋也下不下去了。谢安还是安稳下完这局,才告诉他,小儿辈,大破贼。
淝水之战之后,谢安又执政两年。盛极而衰是人生的道理,权力和威势都是人人争相觊觎的东西,况且皇帝长大了,也总要在大家族的争锋里分一杯羹。谢安便想要重新回到东山去隐居,但志向终于没有达成。
传说他死的时候,刚开始在广陵步丘修建新城,想要修完了新城就出海玩去,却没想到就此病了下来。人病了,没做完的公事却也要有个交代,八月的时候,谢安在病中回了首都建康。车到西州门,忽然停了。他便有些惆怅地说起自己从前的一个梦。他说在与桓温周旋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活不久了,有一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桓温的车子走了十六里,见到一只白鸡才停下来。现在我明白了,十六里,是十六年,白鸡属酉,今年正是乙酉。我从桓温那里继承权位已经十六年了,到这里,该结束了。没多久,谢安就死了。
谢安的个人修养是东晋名士的巅峰,谢安把儒家孝顺忠诚的处世态度,道家庄子的热爱天地自然、从容安闲的生活态度融为一身。是让人信赖的工作伙伴,也有让人崇拜的个人气质。桓温的弟弟桓冲死的时候,没有按常理向朝廷上表安排自己的子侄,倒是给谢安写了一封信。他说,我的亡兄桓温的小儿子桓玄还小,亡兄桓温曾经托付我照管他,现在我却不能履行诺言了,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书法家王珣曾经是谢万的女婿,也是王导的嫡孙,王珣习作《伯远帖在一千多年后还被乾隆皇帝在养心殿建了个“三希堂”专门供奉,家世、能力、心气都很高。但是后来在谢氏阻止桓温专权的斗争中做墙头草,谢安非常讨厌他,二人也从此交恶。但是谢安死了之后,王珣拉着王献之去给谢安哭丧,看门的不让进,他也不在乎,硬闯了进去,也不按礼仪慰问谢安的儿子,只是不按章法哭了一通,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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