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换骨,就在此刻。”凌空而立的张清之冷声道。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火海,张岚没有犹豫一头便扎了进去。
足以灼伤灵魂的火焰伸出火舌舔舐着张岚的魂魄,张清之的火焰与冥界的灼骨冷焰本是同根同源,二者都有重创灵魂的能力。
为什么会说李修真与悔的一战是水火之争?
很多年前的湖面上,如芥子般渺小的程肖拼上了命也没能烧干悔那铺天盖地江水。
火法修客往往很少会被选中成为守护者,原因无他,主修火属的修客火气一个比一个旺,脾气是一个比一个犟。
但是在反击战、镇妖石战役以及无数大小战役中,从不缺少火属修客冲锋陷阵的身影。
所以火法堂里供奉的修客数量足足占了三成!
李修真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是个人都想走上来吹灭它,悔小心布局了几十年只为了在李修真这里突破出去。
夜清风,李清渠,刘枞三人始终恪守自己的信条。即使三人心中均因为王婉对这个世道失望,却从未放弃过守护这座城市,守护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
而一直在失去的李修真,就变成了悔最佳的目标,那铺天而来的海啸就在这一刻笼罩枫宁城。
善使水者,往往极难与用火者相融,二者相遇常常都是以一方败退而结束。悔曾两度想要扑灭凤鸣宗的这一缕火苗,均以失败告终。
连悔都不会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其忌惮凤鸣宗的那缕剑仙火,进而想要让这一缕火永远的消失在世界上的想法,才让凤鸣宗得以再次延续传承。
张岚只是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被烟熏的看不见方向的他无力的拍打着地面,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张清之缓缓落地,悄悄地站在这个凤鸣宗最后一人的身后。
这时张清之才听清张岚一直在喃喃的话。
“红尘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动;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听着张岚嘴中不断重复的誓言,张清之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在家乡被妖怪屠戮时,曾有个白衣男人在火海中救出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双亲。
贵为宰相之子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如今日一般手足无措。
妖物的嘶鸣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成为了今天夜里唯一的声响。大火旁边,还年轻的张清之跪在地上不停抽泣。衣着朴素的妇人用尽全力伸出手抚摸张清之的脸庞,她是多么想见到自己孩子成家立业的那天啊。
“清儿,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爹不能继续陪你了。”妇人的下半身已被鲜血染红,再无气力的她只能挤出笑脸尽量不让自己的儿子太难过。
“娘,你别走,娘……”张清之双手颤抖抓住妇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在真切感受到死亡将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张清之这才觉得自己多么弱小。
白衣人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默默无声,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富家子弟。
任由张清之如何呼唤,妇人的生命都已走到尽头。半刻钟后,伴随着一阵阵哽咽声妇人辞别了人世。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张清之瘫倒在地上,两眼空洞的他连挣扎的想法都不在有了。
看到这一幕,白衣男人缓缓走近在张清之的身前一言不发。
“我想报仇,你能教我法术吗。”
张清之沾染着鲜血的双手向上托举起来,像是乞丐般祈求着来自白衣男人的恩赐。
“求求您……”细若蚊声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溢出,看着脚下的张清之又看了看几步之外的两具尸体,剑仙那充满威严却又带着怜悯的声音在张清之头上响起。
“站起来。”
闻言,张清之一愣。
剑仙见张清之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不要求任何人,站起来。”
张清之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跌倒在地。
见此情形,剑仙默默弯下腰朝着张清之伸出了手。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一位神灵愿意正视人类的苦痛与弱小,也从未有过神祇愿意分散自己的力量传道于世间。
但在此刻,当张清之满手的鲜血沾染了剑仙的白衣之时,冥冥之中的宿命便开始转动。
张清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此时的他像是溺水的旅人一般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温柔如风般的声音自张清之头顶传来,张清之仰起脸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那张脸上挂着与张清之一般无二的泪痕,男人的额头青筋暴起,即便是如此愤怒男人仍是对着张清之露出微笑道:“答应我,为了天下太平行使你的力量。”
张清之看着男人矛盾的表情,一时间竟也忍不住的泪流出来。只见他借助着剑仙的力量爬了起来跪坐在地,只听茫茫火海中有人大声宣誓着:“红尘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动;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誓言若有违背,人神共诛永不得轮回!”
化作火海的皇城中,就连天子也在火焰里葬身,此时却有一个年轻人站在火焰之上脚踏妖魔的尸体,手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而作为最初的火之息的使用者之一张清之在大战结束后开创了凤鸣宗,后来的日子里张清之屡次前往镇妖石下稳固封印。张清之的后三十年几乎从未离开镇妖石,这位人间火法第一人的老修客最后战死在一次封印松动的魔族暴乱之中。
而张清之当年在火海中与剑仙借取力量时所立下的誓言,则成为了凤鸣宗每一代嫡传弟子进入祖师堂时必经历的宣誓。
眼下,张清之看着挣扎的张岚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一样是那般弱小,一样是如贱草般无人在意。
只是凤鸣宗嫡传才知道的宣誓词,他是如何知晓……
瞬间一个想法如雷劈般击中了张清之,张清之愣在原地不断喃喃:“难道说……难道说……”
李修真青年时喜游历山河,在一次游历至徽州宛陵城时正赶上暴雨。宛陵城内那条长江支流水位三日之内连涨数十米,大半个宛陵城均被洪水所波及。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黄泥所造土屋更是被洪水一冲即溃,无数人流离失所只得抱着家里仅剩的些许财务和一家老小躲到高处的山林里。
宛陵城没有妖魔需要镇压,自然没有守护者存在能够平衡水患,那时夜清风也未造起江南大阵,徽州地区的诸多城市每年都会反复这流离失所的场景。
李修真远远看见一个小男孩奋不顾身的扑进水中只为救下被洪水裹挟的一个小女孩。
人难胜天,大自然的力量终究是难以抗衡,小男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孩被水一次次盖过头顶最后消失不见。
李修真看着几个成年人费了不少劲才把小男孩救了回来,却没想到那男孩一醒来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怎的也哄不好。
都是天定的劫难,生也好死也罢,顺势而为罢了。
李修真转过身去,小男孩的哭声却仿佛有甚魔力似的远远的传入到李修真耳中。
听见哭声,李修真这才回眸瞥了一眼那个男孩。
这时李修真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上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正和这满城的洪水相抗衡。
这是充满了活力和未来的火焰,是明知不可敌却仍要向前搏命的愚蠢举动。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眼过后李修真却再也挪不开步。
宛陵城记中有一行小字,约二十年前曾有一位黄袍道人在水患蔓延时,从那座诗仙题字的山峰之上摘取了孤字与云字化作无边云海救回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种神似志怪小说般的记载自然没人在意,如今二十余年过去,这一页故事早已被压在重重故事之下无人可见。
但张岚记得!
因为那日李修真脚踩在水面之上重重一踏,奔腾不止的洪水顿时从李修真的脚下被踩出一片直至地面的空缺出来。李修真凌空抓住那溺水的小女孩,一挥拂尘将那滔天之水切成两半,自己拎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
“不要哭,站起来。”
李修真居高临下道。
小男孩揉着哭肿的双眼抬起头来,来人背对着阳光,一时竟看不见来人的脸。
“这么蠢,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难道你的父母和老师教你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吗。”李修真冷哼道。
四周人噤若寒蝉,因为他们刚刚看见这个道长三两下就把洪水劈开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神仙!?
“我……我想救她……”小男孩抽泣着说道。
“你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她。”
李修真沉默。
这般愚蠢的话,像极了一个长辈。
那个如芥子般渺小的长辈,那个瘦瘦高高火光也就只有蜡烛般大的长辈。
李修真忽然咧开嘴笑了,他伸出手道:“小家伙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抓住李修真的手,怯生生道:“我叫张岚。”
“张岚,好,我替你救回来了她,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帮助他人还我这个人情,好吗?”
“嗯!”张岚狠狠地点头。
李修真紧盯着张岚的那双眼睛,那充满朝气的眼睛,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到:“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年幼的张岚不知道长所说何意,只是默默记下。
火焰中,张清之猛然大笑起来。
程肖站在一旁,看着祖师的动作,笑而不语。
千年之前,剑仙垂手任由人族鲜血沾染衣袖。
千年之后,李修真如高高在上的神灵再次牵起了孩子的手。
跨越千年,两对身影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剑仙之火不是剑仙的施舍,而是赐予勇者的奖赏!
所以剑仙之火才会被程肖的心所牵引,变成那把最能克制水法的炼江之剑!
所以当年自己才会得到那一缕火啊!
张清之仰天大笑,在心满意足的笑声中化作了新的剑仙之火。
而程肖拖着即将消失的身体,亲自将那缕火递到了张岚的手中。
孩子,你通过了剑仙的试炼,凤鸣宗为你感到骄傲。
在张岚一点点爬到木簪前的时候,程肖面含微笑退场。
张岚终于回过头看向庙门口,陈铮背着驱邪剑对着这位凤鸣宗唯一的传人打了个稽首。
在黑雾之中,张岚是第一个破开局面的人,他手握着木簪朝着悔大喊道:“我就是凤鸣宗张岚!”
在他的手中是代表着阵法的核心,在他的背后是凤鸣宗的历代传承。
那日哭泣的孩子,如今终于是接过了救人者的衣钵,成为了下一个救人者。
千里外,陆御一子落下,轻声道:“收官第一手。”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