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经理不是本地人,是被总公司派到铜山来的。在“卷款私逃”之后,公司报了警。而经理的家人则一直坚决声称人不是逃跑,而是失踪了。
因为人一直没有找到,案件就成了悬案。
九十年代那会儿,全国还没有“基因数据库”这种东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有生物样本,想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案子被定性为命案。
警察在村口公示栏里张贴了告示,广泛征集线索,提供有价值线索者,奖励现金若干。
然而,消息热了两天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冷了下去。人们渐渐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公示栏里的告示也很快被太阳晒得褪色,又被一场雨浇得字迹模糊。
之后警方也有进村走访过,但一样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五十岁以下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而年纪大一些的,说出来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并不比之前南枝打听到的多。
不,甚至比那更少。
南枝心里清楚,这种走访的作用不大。
在这个人人沾亲带故的小山村里,人们彼此是邻居,也是同族,是亲戚,是“自己人”。而那个倒霉的矿场经理则是一个“外人”。
没有人愿意为了一点金钱利益去“出卖”自己人,那样做无疑会让自己在这里再无立足之地。会被大家伙戳断脊梁骨。
不过,比起戳脊梁骨来,或许大家更害怕的是去怀疑自己身边的人。
想到跟自己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朝夕相处的邻居,亲友们有可能是杀人犯。仅仅是一个“有可能”,这便足以让人脊背发凉,足以引得人人自危。意识到这一点,人们默契地不再讨论这件事,让它慢慢淡化过去。
毕竟,案子总会过去,而他们的生活还得继续。
寒生给南枝发了条短信——
云初好像不太对劲。
自从南枝打听回来消息,一直到白骨身份确定公告贴出来。这几天,云初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把自己关在二楼上不下来,就连饭也没好好吃。
南枝一听就急了,埋怨寒生怎么才说。当天下午,她就找了个由头溜出了门——如今,她爹和大哥各忙各的,对她的监管已经不那么严密了。
进了门,南枝也没跟寒生说话,一口气直奔二楼。
二楼上原本是寒生的卧室和书房,云初来了之后,寒生就住到了楼下。
南枝把门拉开。屋子里黑乎乎的,拉着厚重的窗帘,点着一盏台灯——因为怕人看见,云初从不开窗,在这里生活的,像个不见光的幽灵。
这也是南枝最愧疚的一点。
云初正坐在电脑前查找着什么,听见声音回头,吓了一跳。
不是说好了手机联系的吗,怎么突然就跑过来,引人注意怎么办。
南枝一瞪眼,嫌云初心里憋着什么事也不说,倒还好意思怪自己。
云初有心事。
其实,从灵堂那天之后,南枝就有些察觉了。但她知道云初的性子,心里没把事情琢磨明白,是不会说出口的,所以她也就没追问。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面对南枝的质问,云初沉默了。
沉默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她想起了好多事。
她发现,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
有时候,人会因为很多原因,而“遗忘”一些事情。又或者产生偏差,“记错”一些事情。但是,又会在很久之后的某个时刻,因为一些刺激再次“激活”这些记忆。
母亲去世时她只有九岁。
所以她对母亲的印象一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只记得母亲“发脾气”时的样子。还有那一张孤零零挂在墙上的照片。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想起母亲,心里是一种模糊的钝疼。就好像一道摸不到,也无法愈合的创口。
但是当线索一点点被拼凑起来,一点点还原出母亲当年遭遇的时候。钝疼渐渐变成了锐痛。一些原本被遗忘的事情,却又突然记起来了。
她记起了,母亲生前特别害怕血。
跟心理学上的“恐血症”不太一样,母亲害怕所有颜色类似的液体。尤其害怕那种一滩流在地上,或是四散飞溅的液体。
此外,母亲还害怕突然的响声,比如摔碎东西的声音。
她记起了曾经有一次,家里阿姨做饭的时候,一瓶酱油不小心掉在地上。伴随着玻璃瓶子破裂的声音,深褐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成一滩,并飞溅得到处都是。母亲竟吓得抱着头尖叫起来,混身发抖。
她还记起,在母亲出院之后,到去世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并不是变得安静了,而一直在吃大量的镇定药物来维持一个“安静”的状态。
因为精神病院所谓的“治疗”,其实并没有让母亲得到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那段时间,云初时常会被母亲半夜的尖叫吓醒。母亲会做噩梦,不吃药根本无法睡眠。但是药物不能解决一切,而且服用久了身体会产生抗药性。
那时,父亲已经开始自己创业了,他总是到处出差,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家里只有母亲和她,以及负责照顾她们的阿姨。
而被噩梦惊醒的母亲,有时会捧着云初的脑袋,说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有时又会大喊大叫让云初快跑。
那时云初太小了,经常被吓得大哭。
现在云初明白了,母亲那不是在对她喊,而是在对曾经的自己,那个曾经少女的李慧芝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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