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绝情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

若是放在重逢之初,秦月淮还会因她的冷漠黯然失色,可经过瑶池苑的一宿叙旧,沈烟寒再漠然置之的态度落在秦月淮眼中,都只是气性未消罢了。

她只是气,他便依着她发泄。

发泄完了,他就有希望了。

沈烟寒没料到如今的秦月淮心境已是大不一样,秦七郎这样自尊心很强的郎君,她以为只要她的话说得够难听,够让他颜面尽失,他自然会知难而退。

哪知,秦月淮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厚着脸皮答她:“如何不熟?你我若是不熟,我又如何知晓你的闺名和你的小名?我们很熟悉不是么?你何必自欺欺人。”

沈烟寒惊讶到张目结舌。

还她何必自欺欺人?她熟悉的那个人,是他么?秦月淮从头至尾不就是个假的人。

沈烟寒咬牙切齿:“我会去告发你,告发你虚构身份,招摇撞骗。”

秦月淮自信笃定:“你不会。”

沈烟寒冷笑:“那你好好看着。”

秦月淮不为她的冷漠生恼,而是态度优良地:“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事到如今,我也会对你负责。”

沈烟寒立刻:“我不需要你负责。”

秦月淮对她温和一笑,话锋一转:“那沈娘子睡了在下,该对在下负责罢。”

沈烟寒一噎,闭嘴了。

她看懂了。

秦月淮是要拿她醉酒的胡闹为筏,以此威胁她,他如今已几次在外人跟前说不该宣之于众的话,开始整个人都不正经、不要脸皮,目的,不过是让她接受她与他睡过的过去,最终是让她妥协于他。

沈烟寒纤浓的睫羽颤抖了几下,放在算盘上的手指收回,在袖中攥紧。

她看着熟悉的郎君寂然未语,心中已是波涛骇浪般浓烈。

她曾当他是夫婿,曾待他用心至深。

当她以他为最亲近的人时,她可以飞蛾扑火,可以用上最浓烈的情意,心甘情愿交给他她自己,她丝毫不觉得那样的付出有何不对。

但那是彼时。

现如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又见他如今状元及第一夜成名后,沈烟寒从心底已经没有这样的赤忱情绪了。

说穿了,她喜爱的,只是秋望园那小屋里,那既不如何聪慧,又对她言听计从,仰仗她生活的貌美文秀的纯净书生。

人们喜爱一个物,有时并非因物有多美,而是倾注进去的感情独一无二罢了。

沈烟寒直视秦月淮,笑:“若人人都像齐学士你这样对一些不该较真的事认真,都来要我负责,我可负责不过来。我只有一个我罢了,总不能谁都嫁。”

这下换秦月淮脸色一僵。

话中有话,他不会听不懂。

他见沈烟寒卷了账本,用它敲了敲他的胳膊,眼波流转道:“齐学士借过了,今日恕我不能接待你,我稍后还有别的约要赴,你不如先回去。”

秦月淮对沈烟寒再好的脾气,这会也打心中窜起来怒意。世上就没有几个郎君,可以听到心爱之人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无动于衷,除非他心里对对方根本毫不在意。

而秦月淮对沈烟寒在意得要死。

沈烟寒对他再凶再冷漠,甚至要强要他就要,再磋磨他,事后无情无义地要不搭理他就甩脸子,他都能忍。他对她隐瞒过去,是他不对在先。可要他忍着她故意成浪荡姿态,周旋在郎君中间……他、他……他看着沈烟寒姣好的容颜,觉得头晕目眩。

秦月淮伸手就攥着路过他身边的沈烟寒的胳膊,“皎皎。”

沈烟寒清黑的眸中浸着一股风情,细看,还隐隐有几分占了上风的得意,

她闻身扭头看向秦月淮时,秦月淮觉得目中更晕。

沈烟寒又得寸进尺暗示道“你难道也想要与我同去么?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试试”的时候,秦月淮眼中的光一闪,他四肢僵硬,额侧的青筋跟着跳,气血往脑中一刻不停地涌……

他目不转睛地垂目看着她。

手足不受控制。

沈烟寒后又张口说了句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去,耳边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他看着沈烟寒张张合合的唇,下一刻,“哐”一声,整个人直接倒去了柜台上。

沈烟寒惊诧:“……”

又来!

他可是第二次在她跟前这样!

原本她还在得意,她以秦月淮的话术反击给他,他说什么睡不睡的负不负责的,她便将计就计,总归她在他跟前的形象一向主动,一向动欲在先,她就是告诉他,她能睡他,也可以睡别人,可见到这前一刻还挺拔如松的人下一刻就倒地不起,她本能反应还是紧张。

沈烟寒蹲下身,抓住从柜台上一撞而后倒在狭窄地板上的秦月淮胳膊,声音里的焦急掩饰不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没吃饭?你醒醒……”

木槿闻声而来,一看情况,立刻道:“我这就去请大夫!”

店里的年轻客人本就没走,她原先站得有一定距离,听不到沈烟寒和秦月淮说话,可好奇心本能使然,她的余光一直在二人那处打转,见有人忽然倒下,她也追过来观察。

她看到沈娘子急急地用手去拍倒地郎君的脸,又将耳朵贴在他心口上去听动静,而后连忙抱起他的头放在臂弯,手指再拍他的脸颊,“你倒是醒醒啊!你怎么又倒了?你烦不烦啊,别总这样!”

沈娘子皱着眉,焦急万分的态度明显,对这位郎君举止也很随便。

年轻客人与闻声赶来的李夫人对秦月淮的身体状况担忧之余,这样看下来,谁都看得出,眼前二人之间这样的亲密举止,该是早就成了习惯。

身边压来几道阴影,沈烟寒明白是店里客人在旁观,她本该与秦月淮保持距离,然她根本不在乎。

她想,就是条狗这样昏迷不醒,她照样会这样担忧。

一室阒寂,所有的目光都迷茫不解地打去了沈烟寒身上。

沈烟寒凝视怀中人,心情莫名低落。

她双目看着秦月淮的脸,这会他的脸已经比从淮河刚归来时恢复了不少白净,她手掌拍了几次后,他的面颊已经开始有了红印。

沈烟寒看着他的红印,神情变得复杂,心思飘远想,要是有机会,她真想狠狠甩他几个巴掌,好生教训教训他。

她对没有意识的人又用力拍了拍脸,恶狠狠说:“你最好早些醒来,我还要跟你好好算一笔账。”

话落,她脑中涌出一抹记忆:她是狠狠打过他的,在瑶池苑,在那个时候……而他,她感觉过,极为受用。

沈烟寒一下心跳失序。

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大夫不一会便到来,诊脉后道出原委,依旧是沈烟寒熟知的问题——饿晕了的。

沈烟寒对此只有无语凝噎。

客人走后,秦月淮被安置在了店铺里的二楼雅间。

沈烟寒起身推开窗,望进了窗外的淡淡月色。他去而复返,几个月了,他们的身份各有变,一个备受关注的新科状元,一个籍籍无名的商贩,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可依旧纠缠不清。

这样的结,她要如何解开?

秋冬交替之夜,雾气浓重,凉意袭凶,沈烟寒透了会气,又重新关上了窗。

因不知秦月淮如今住处,沈烟寒只得让秦月淮在此养病。

秦月淮这一养,便是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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