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卿用指腹给她擦泪:“有话待诊脉后我们再说,成么?我会想到万全之策的,你要信我。”

蔡希珠止不住地想哭。

她心中怀疑的事事关重大,脑中曾闪过千头万绪,却是毫无头绪。

她发慌、发惧、迷茫无措。

她第一时间是想去找皎皎商议,可还来不及行动,孟长卿和秦月淮他们就来了,这会孟长卿应该还发现了端倪。

孟长卿此刻也不逼她,任胆子小的她发泄,她的泪落一颗,他就给他拭一回,动作很轻,视线看着她的脸不曾移,待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才说:“陈太医是我的人,不如让他先确认一下?”

若当真如她所想,她最终也需要找个大夫确认,可她其实没有多少勇气去找,眼下孟长卿在,看他这样子,也不会由她糊弄过去。

即使后续要做什么,不妨也通过他的手来做好了。

蔡希珠点了点头。

须臾,陈太医被叫了进门,秦月淮自觉地等在门外,不多时,如他所料,再出现时,孟长卿的神色已不复方才的紧张。

秦月淮眼中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复杂,看大冷天的,孟长卿往泛红的脸上不住地扇着他那玄金折扇,因方才奔跑而散出来的几根发丝在他扇风中飘啊飘,朝陈太医道:“有劳了。”

陈太医走后,秦月淮看一眼门内躲着不出现的小娘子方向,终究没忍住,问出心中疑问:“怀了?”

孟长卿同他对视,折扇一收,满面春风,声音里说不清的骄傲自得:“欢迎改日上我家吃喜酒。”

秦月淮呼吸一窒。

同一日,两家婚事。

*

一夜之间,孟家四郎要娶妻的消息传遍了临安府。

众说纷纭中,有人议论那一向风流潇洒的孟四郎如何就收了心,有人说这婚礼日期这么近看来孟四郎当真着急,更多人好奇的是,那降服孟四郎的小娘子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么?这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十一月初五,是齐国公的生辰宴,一改往年低调举办的作风,今年的孟府张灯结彩,大开宴席,甚至广开府门,邀请路过此地的人们进门喝酒吃席。

一辈子难得能登临国公府门的普通人自然要去赶此番热闹,一时间,孟府宾客如云,人声沸腾。

便就在这沸沸之声中,原汴京的李家四娘李清赫然现身,她身后,跟着一位如珠似玉的小娘子。

有人视线落过来,见那本百无聊赖敲着折扇的孟四郎立刻殷勤不已地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弯腰给李清作揖,照常理,双方见了礼便罢,却出人意料的,随后,孟四郎便带着那小娘子离了宴席,并肩往后院的方向行了去。

众人方恍然——这小娘子便就是孟四郎的未婚妻了罢。

秦月淮坐于席间,听身侧有人议论:“那小娘子可是李四娘的姑娘?”

另一人答话:“据我所知,李四娘不曾婚嫁,不曾有女。”

“那她是……”

“啊,我想起来了!李四娘虽然没有女儿,但李三娘是有的,这小娘子与李四娘挂相,定是那李三娘的女儿。虞家的,虞氏的小娘子。”

“哦,原来是这样。”

“我还听说那小娘子上进得很,正在太医手下学医……”

坐于席间,秦月淮举着酒杯咽下酒水,嘴角勾了个弧度。

孟长卿倒是想得周道,专程在席间安排些人传开这些消息,替蔡希珠拾回了正常身份。从今往后,清水村的蔡娘子便不复存在了,这孟四郎要娶的,是他的远房虞氏表妹。

烈酒下喉,激得秦七郎心生苦涩。

孟长卿认真不已的殷殷请求还在他耳际回响着——

“秦七,嫁女这样的大事,你能不能稍微通融通融,让她父亲来席上一趟?”

“不上座也成,总归让他看着她嫁入我孟家罢。”

“也就半日。待他看完礼,你再押他回去府衙。成么?”

秦月淮眼睛微眯,看远处的王璋与她身旁的王琼,攥了攥拳头。

王家兴兴向荣。

秦桧如日中天。

连关押在府衙的蔡裕依然还有机会亲眼看着女儿出嫁。

而他呢?

他秦家上百口死不瞑目、身首异处之人呢?他们的愿望、他们的希望,又还有谁替他们实现?

甚至时至今日,时过境迁,有谁还记得曾经汴京的秦家?

瞬息间,那还没到清水村居住的、阴郁的秦七郎重回了人间,所有欢声笑语都令他厌倦,所有节日喜庆都令他避之不及,他心中苦闷难消,愁云不断。

秦月淮灌了一肚子酒,起身时踉跄一下,一旁人轻呼一声,扶住他:“齐少府尹,您没事罢?”

秦月淮摆摆手:“无事,多谢。”

他步子几分虚浮往外走,远处隔着些距离,见到他侧影轮廓的王琼眼中一惊,问身旁的王璋:“那人是谁?”

王璋此刻正在强忍愤怒。

先是孟继白瞒着她让媒婆去说亲,父子二人背着她定下了孟长卿的婚事;再是长姐埋怨她,说好的要与暮家联姻,如今出尔反尔,她成事不足;今日李清忽然登门,又得长姐误会,说她不提前告知李清要来。

她如今算是夹在娘家和夫家间,两头不是人,双向受气,心里极不是滋味,对外还得强颜欢笑。

听王琼问话,王璋随意抬目,瞥了眼便道:“隔得远,看不清。”

王琼听出她的敷衍,淡淡瞥了她一眼,讽刺一笑:“我看你啊,往后一腔心思,也就在逗儿孙为乐上了罢。”

被这一讽刺,王璋本就心火正盛,此刻也再忍受不得了,反问王璋:“我们一介女流,除了相夫教子,弄孙为乐,不然还能作甚?”

几十年来,王璋从来对她言听计从,从未当面顶撞过她,今日连番相对,王琼鼻腔中哼一声,站了起身:“我先回去了。”

王璋也不出言挽留,姊妹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孟府上空的乌云从西流转至东,秦月淮顶着这一片云,脚步歪歪倒倒地回了住处。

他一腔心事,埋头走路,进了清和巷,隐隐觉得前方有人的视线朝他盯着。

秦月淮抬眸,歪倒的身子还在飘,眼神迷离道:“皎皎?”

时值傍晚,乌云遮天蔽日,寒风在巷子里翻腾,四目相对,沈烟寒看到郎君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愁。

她往前急急行去,拉住摇摇欲坠的他的胳膊,心里又痛又怒,责备说:“你这是去哪里喝得烂醉如泥了?你可是忘了你克化的毛病了?你就糟蹋自己的身子!”

秦月淮侧脸看着她,看她瞪眼斥责他,他笑了声,忽然问她:“你何时嫁给我?”

沈烟寒一愣,这下更怒了:“嫁你?如何嫁你?半个月过去了,我爹爹日日等着你去见他,你倒是好,成日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到你的休沐日,我以为你终于要上门去了,你看看你,一副醉鬼的样子,像是着急要娶我的样子么?”

她话落,便见秦月淮眉宇蹙着,一眼不错地凝着她,眼中冷沉,还仿佛含着一股子火。

沈烟寒:“你这模样作甚?我说错了不成——唔!”

天旋地转,沈烟寒被人蓦地堵住唇,被人腾空抱起,不由她片刻反应,她被人用极快的速度带入房中。

“皎皎啊……”

呢喃间,他热沉沉的呼吸扑面,他没了理智般,带着一股疯意没了轻重地噬她吮她的唇瓣。

沈烟寒被他强势吻着,根本无法回应他,只能跟着他的动静动作,而他也不需要她回应,只要确认她是他的即可。

沈烟寒被他再一次抵在了门板处,还没走到床榻,她裙摆处的凉意已袭来,他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上她的肌肤。

沈烟寒从未见识过他这种失控。

她一点不惧怕,只觉心中针扎般绵密地抽疼着。

“七郎,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了么?”

“七郎……”

她抱住他的脖颈,呃一声,忍受着他忽然而至的来势汹汹。

随他的放纵,沈烟寒听他醉意浓重的声音在她耳侧:“你快怀个孩子……只要怀个孩子,我们,就能很快成婚了。”

沈烟寒还在适应前所未有的颠,簸,根本无法回答他。

“我不想等了。”

说着话,秦月淮仿佛见到了他与她儿女成群的模样,为此,他恨不得今日就将心底的夙愿完成,心中沸着暖,抱她便愈发得紧,似要将她嵌入他骨血。

为了生意之事外出十几日,沈烟寒没想到,甫一再见,就见到这位提了亲就没出现在沈固辞跟前的郎君这幅失魂落魄。

在她被几经折腾,最后终于能回到棉被的软和地时,她锁骨处传来热泪的湿意,听他说:“给我一个家,好么?”

翌日,沈烟寒醒来时,身边的郎君已不见踪影。

缓了缓身子起身后,发现杨动就在门外候着,压着几分又在郎君处过夜的窘迫,沈烟寒状作随意地问道:“他上值去了?”

杨动摇了摇头:“去见您父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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