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污秽立刻倒了那人一身。

那老太监呆了一下,立刻怒道:“汪直,你想干什么!”

“太后之命,你没有听见吗?”汪直拿着那痰盂,作势又要朝他浇去。

那老太监和其他人纷纷退后,生怕被里面的东西沾染上,被他一直赶到了宫外,又跑进来关上门,将痰盂放回在床边,跪在地上各朝朱祁镇和孙太后磕了三个响头道:“奴婢君前失仪,罪该万死!”

孙太后眯着眼睛看着他,见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目倒也颇为俊秀,沉声问道:“你是何时入的宫,为何长相不似中原人士?”

“奴婢是广西大藤峡人,正统七年,朝廷派人平定侯大苟之乱,奴婢便是那时被净了身到京师的。”汪直毕恭毕敬,绝无一丝懈怠:“奴婢是瑶民,因此长的不似中原人士。”

“你之前是在何处伺奉?”

“奴婢因为在来京师时学会了养马,在御马监伺奉。此次鲁王将后宫太监调出大半,后宫无人服侍,奴婢才得以叩见天颜。”汪直不敢看他们,只是将头深深低着。

“好。”孙太后道:“难得你如此忠心,退下去吧,在宫外等候。”

“是!”汪直跪着膝行九步后,慢慢起身,倒退着走出去,到了宫门处,才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孙太后猛地咳了几下,震得身下的床都在抖动。

朱祁镇连忙上前道:“母后......”

孙太后摆摆手,等这一阵咳声过了,喘了一口气才道:“皇儿,那朱泰野狼子野心,不是善茬,你千万小心。”

朱祁镇垂下眼帘道:“是。”

“我知道你现在斗不过他,但莫要气馁。你是皇帝,他不敢动你,只要你忍耐着,终有一天会寻着机会的。这段时间也许会很久,所以你一定要耐着性子,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她咳了好几声,顿了顿后又道:“方才那汪直太监看似忠心,但谁也不知道他存着什么心思,你不可轻信于他,也不可相信任何人。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朱祁镇眼中泪水闪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你发誓,谁都不能相信!”孙太后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抬起身子,反抓着他的手,皮肤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我发誓,谁都不能相信。”朱祁镇语气中已经带着哭腔:“母后,你躺下吧。”

孙太后听到他的誓言后,头一放松,躺了回去,又用力地咳了几下,然后大口喘气,最后才慢慢平息下来:“见深呢?”

“在寝宫里睡着了。”朱祁镇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见深是你的长子,也是大明朝的太子,从今天开始,你绝不可让他离开你的眼中。”孙太后喘着气道:“不可让朱......朱泰野这逆贼靠近见深一步......”

“是。”

朱祁镇忙答应下来,又安抚了好一阵,看着孙太后因为力气不继,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才起身走到宫外,唤来宫女进来服侍。

他自己则是走出宫外,看着满天的夜色,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宫门外面站着面无表情的守卫,他们都是朱泰野派来的第三军将士,平时除了朱祁镇和送药的太监外,谁都不允许靠近。

看到朱祁镇出来,他们也是目不斜视,仿若未闻。

朱祁镇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已经懒得生气了。

旁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却听到了一阵拳打脚踢声,走过去一看,方才那群太监正在殴打汪直,其中一个太监一边打一边朝他吐着口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在北京城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住手!”朱祁镇怒吼道:“你们要造反吗?”

那群太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了朱祁镇的脸,便都停下了殴打,对朱祁镇弯了弯腰,各自退了去。

汪直则是顺势跪在地上,对朱祁镇道:“恭迎皇上!”

他脸上已经被打出好几道血痕,眼角肿胀,嘴角流血,看上去颇为骇人。

朱祁镇虽然不知道过程,却也猜到了是方才他的举动惹怒了众太监,这才换来了一阵毒打,心中有些不忍,挥手道:“起身吧。”

汪直磕了个头后站了起来。

朱祁镇皱着眉道:“你被殴打,为何不叫?”

汪直看了一眼如同木人一般的守卫道:“叫也没用。”

朱祁镇沉默片刻,朝东边走去,道:“你跟着朕吧。”

“是!”

汪直立刻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躬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坤宁宫走到了东边的承乾宫里。

这里本是太子朱见深住的地方,但朱泰野说乾清宫有破损,要先修缮,又说钱皇后腿、眼生疾,担心传染给他,让他暂时和朱见深睡在一起。

朱祁镇毫无办法,只能听从,这么一住就住了大半个月。

后宫的太监和宫女很少,只有沿途的士兵一动不动。

汪直从一个老太监那里求来了一个烛火,一路照明着面前的路,终于和朱祁镇到了承乾宫外。

宫门处仍然站在十余个守卫,看到朱祁镇过来也不下跪。

他们的长相和刚才那些人不一样,却都是毫无表情,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汪直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丽女子打开了门,看到朱祁镇后,她软软地跪在地上道:“奴婢跪见陛下。”

“太子睡下了吗?”朱祁镇道。

“已经睡下了。”那女子声音也颇为好听。

“嗯。”朱祁镇在烛火中仔细看着她的脸,有些面熟,好像之前就见过不少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万贞儿,之前一直侍奉太后,两个月前被叫来侍奉太子。”日后祸乱宫廷的万贞儿此时还只是在宫中长大的小女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嗯。”朱祁镇点点头,走到了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朱见深,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承乾宫,除了这万贞儿照顾朱见深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半晌之后,朱祁镇才道:“为朕宽衣。”

汪直和万贞儿忙跪着上前,给他解下了外套和鞋子,又给他掀开被子,等他躺下后,才躬身退了出去,吹灭烛火,守在门口,等着明天他起身时再来侍奉。

暗夜无声,只有风声刷刷。

月过中天,唯闻水流潺潺。

然而,一声清脆的钟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随后,从承乾宫的某处,数十声高亢雄厚的歌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

朱祁镇被惊醒了。

歌声被风刮着,从窗户缝中渗透了进来,吹进了朱祁镇的耳朵里。

“瓦剌剌的天上飞雄鹰,我在土木眺望北京。

侧耳倾听蒙古的声音,放眼欲穿崇山峻岭。

绿波波的草场骏马行,我在漠北歌唱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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