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飞旋,一团重物从飞散的火星中掉下来。它是个活物,有着人形,额前有一对犄角,黑白相间的小钻石编织出灰暗的色调,衣着花哨如同斑斓的蛇皮。
蛇。确实是蛇。
但不是我要找的那条。它的弱小使它不足为虑。
蛇……什么蛇?
恶魔的外形千变万化,哪个亚空间生物仅能用蛇形加以描述?
一个长圆形的东西从他手里掉落,滚到我身边,磕碰出金属的声音。
我的头盔……
为什么会在他手上?一个异形?一个灵族?一个……丑角?
网道中的灵族尚未绝迹,统合会曾与他们发生了几次短暂和紧张的摩擦。异形的踪迹难以捉摸,飘忽不定,不过他们小心且明智地避开了扩张的帝国势力。他们竭力地隐藏自己的存在,避让着帝国的大军,即使要破坏网道也在所不惜。在深入网道的万夫团先锋中,有不少人认为他们如此动作,是为了阻止人类通过网道中遗留的门径深入他们散落在星辰间的据点。
总是如此故弄玄虚。我不认为他带着善意而来的。
【他不一样。】
【我认识他。】
“我被注视着,我无法逃避。我不能听懂高塔中的话语。死亡立于众生之上,拥有无限统治权。所以握紧你的剑——祂们唯一惧怕的就是你。”
蛇在地上蠕行,昂起尖俏的头颅,嘶嘶悲鸣。有什么动静。掩蔽着自己的行踪。在附近。在靠近。
“能不能少说点谜语?我都听得莫名其妙,更何况他刚刚死了一次,魂还飘着呐。”
墨尔波马雷……不是。方向没有错,但是起源并不重合。我有点烦躁不安。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分辨一个女孩的身份上。有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正在靠近。我必须,我必须……
“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立刻让他行动。阿泰尔,你还记得尼尔斯教了你什么吗?”
“等一下,他不是叫赫利俄斯吗?”
赫利俄斯。
熟悉的音节压过了其他的声音。我现在可以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
这个想法唤醒了更多记忆,疲惫如影随形。永恒的重任和沉痛的战伤攀上身躯,就像冷风刮擦骨头,而我对此并不陌生。
我是有完美的记忆力的,这一点不会被怀疑。自我被创造出来,变为这个更加先进的形态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东西会被我遗忘。名字、面庞、言语、行为——都是如此生动,仿佛第一次在我生活里出现。
在我正视这些的画面时,我感觉我自己在下坠。我不能停止回忆,就像我不能抗拒重力。我感觉自己在下坠,在宇宙中的一个洞里下坠,无法抓住边缘。
战斗中的出神总是让人感到烦扰,但是此刻我无法抗拒地想起曾经。
从在最初的日子里,那些饱浸鲜血的试炼,到跨越群星的征途,侍立于主公身侧的的光荣岁月。我屠戮了成群的异星人和他们的眷属,我摧毁过历史比人类帝国更加久远的亵渎战舰。敌族的天骄在我的剑下陨落,滚滚兽潮在我面前陷入一片火海。我漫步过无数战场,斩获难以计数的殊荣并将其添加在我的名字后面。直到最后,我来到了那片终无天日、遍地残垣的残忍国度。
怒吼,冲锋,长矛劈砍,爆弹轰鸣,刀刃撕碎丑恶的血肉,腐蚀性的血液在空中淋漓如雨。我嘶嚎着,奔跑,污血在手甲上滋滋作响。混沌的先锋被我收割,叛徒泰坦在我面前轰然倒地。我挥舞双剑,将陶钢包裹的肢体如收割的庄稼一样刈倒,斩落一个又一个试图与我缠斗的敌人的首级。
不够,还是不够。
我感知到了一个新的存在,带着强大的以太压迫。一个古老的生物,如此的古老,正在接近。
幢幢鬼影尖叫着退却。我奔跑,预备迎接——
我猛然停住了。
我怎么能因为怀旧让自己分心旁骛呢?
我的专注去哪儿了?
直到这时我才从回忆的幻想里挣脱出来,像溺水的人,忙不迭地冲出水面。和窒息缺氧的感觉也很类似,我的头很晕,感官麻木。我不得不有意识地强迫自己记住我身处何处,是来做什么的。
我身处网道。我在进攻途中。我正进行一场庄严的战事。我正要为我的主公抵御一个凶险的袭击者。我——
我在哪儿?
没有声音。没有通讯。没有迷蒙不散的金色雾气。没有亚空间力量活动的痕迹。只有如幽灵一般,连回声都没有的寂静笼罩着这个空间。
这里绝对不是网道。
我茫然地转动头颅。我感觉自己肌肉紧绷,头脑却依然处于恍惚状态。所有反映在我眼里的东西都是慢镜头,仿佛悬浮在厚重的液体中。我看见了一尊雕像,供奉着四臂的伪神。我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它代表了什么。我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从那尊雕像上方看着我。定睛凝视,在那里只有石钟乳悬挂在穹顶的阴影下。
但我依然感觉正被注视。
“你要把我们害死了,塞勒涅。”有一个声音在嘶嘶悲鸣,“尼尔斯唤醒了沉睡的凶兽,放松他的缚绳,引导他与大敌撕扑。他冒如此风险去做这一切,只因为在现在的阶段,唯有与祂们同等层面的存在能彼此伤害。如果你呼唤了错误的名字,那就是依然把他禁锢在一个凡人的思想里,他该如何和那样的东西对抗?”
【那个东西,不是蛇。】
“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丑角和女孩在交流。他们在焦急地讨论即将来临的灾难以及……我,和我的名字。他们的动作缓慢得像是树液涌动,像是板块漂移,像是以最慢的速度重放影像。我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逼迫我把视线转到另一个方向。有东西在看着我。它要求与我对话,要求我与它目光相接。也许我应该拒绝,但我没法——
【它来了。】
一切似乎都缓慢了下来。就像一场梦。一场沉重的梦。虚空的阴影蔓延开来,深渊巨兽的触须绕开炬火,从星辰间攀缘而下,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盘踞笼罩了整个空间。一个无比深邃宏大的单音,来自宇宙深处,始于起初之先,比时间更久远。它在靠近,依然在靠近,我能感觉到触须正以压迫性的姿态滑入体内。
触须在我的颅骨里舒展抚弄,盘绕着我的脊柱,咬噬每一根骨头。它是那样蠕动着,扭曲,缠绕,又伸直……我感觉恶心,无法呼吸。
但是这个感觉并不陌生。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不再试图用堵住的喉咙呼吸。我不再试图拒绝它,或是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开始在那一堆触须中探寻,凭着模糊的印象深入。
停下。一个声音在严厉地呵斥。你想逃避战斗吗?
【我确实很想。】
【但仅仅像凡人一样挥舞刀剑是不够的。】
什——
【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
连接建立。
我睁开眼睛,展现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我的双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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