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我不能从鲜血流淌成的汪洋中浮起,于是下沉。下沉,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一颗坠落的流星。点点血沫倏得烧起,将血海炸成爆燃的星云。清醒与幻觉是一对矛盾的形容,而我正神智清楚地见证这些发生。明亮的星河失去了光华,被火的群星如同一只只流血的眼睛。它们凝视着飞驰的引火者,在被灼烧殆尽前不移开视线。
我知道接下来会出现的场景。
当血影变暗,古代战舰以强大的威压徐徐划过距我咫尺的地方。像一条银色的巨鱼破开赤涛,如一柄银色的长矛洞穿焰浪。我不能靠近,也无法远离。我伸手不足以碰到它,但我的影子能清晰地映在它明镜般的窗户上。
那是一个被金红色火焰包裹的人形。火焰灼烧下华丽的禁军盔甲已经显著地熏黑扭曲,仿佛缓慢燃烧的烛芯。
我们相顾无言,仿佛一瞬,仿佛永恒。
时间的概念模糊但依然存在,这里不是亚空间。即使我无法抗拒地被扯进幻觉,我能分辨出这股强悍力量绝非来自帷幕彼端。祂的智慧使我们不会屈服于伪神,我把莫名的熟悉感归结于曾经经历的梦境。
快要结束了。
但凡在真实的世界我还有一息尚存,我就不能让自己一直被困在幻境里。我得回去继续与丑角搏杀,然后继续我的任务。阿泰尔还下落不明。让这么一件危险的东西流失到禁军的监管外,越久,风险就越发不可估计。
我等待他说出最后的话。
+在加入新的编队时你依然默认‘伊吉·潘’作为代号?+
这个声音来自身后。当我回头,那里空无一人。
在幻觉中纠结空间的概念是可笑的。所以当我看见逐渐勾勒明晰的角落时,并不觉得太惊讶。深红虚空现在变成了一间朴素房间的阴暗背景色调,不难理解场景已经转入战舰内部。
一间没有门的房间,墙壁是石质的黑色,和霸权之塔中一些地方有类似之处。
这是我没有梦见过的东西。
‘三个任务同时失败,这不寻常。’
我转向来时的方向,我的所见让我绷紧了不存在的身体。
火焰熏燎的禁军幽灵变成了截然相反的存在。落地舷窗闪烁着阴沉的星光,而在舷窗上留下影子的是一个身披黑甲的混沌阿斯塔特。大远征时期的老式动力甲已经被亚空间力量扭曲成了活的魔物,布满符文和尖刺,头盔顶部高耸着某种类似远古兽类的犄角,目镜在黑暗中亮起两点猩红。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獠牙状的呼吸格栅启合间吐字清晰。
+你依然心怀忧戚?+
‘黄金之风带走了太多,且无法定位下一次浮起。我们失去了这一回合,并有极大风险将王牌拱手相让。’
大掠夺者的手下并非虚影,表现却又堪称反常。他没有被任何形式的限制手段束缚,却平静站在这间审讯室一样昏暗的房间中,仿佛严重侵染着他身躯的不洁力量完全没有感染他的思维,无法左右他的行动。
‘时间武器的使用申请以无效的理由被驳回,而我没有看见其他措施被采取挽救这场行动。’
+在你的汇报中,尤里卡137号下令引爆了BFG原型机。你知道那意味着黄金之风成了死狱,即使无生者也不能轻易登舰或者逃离。+
‘那也意味着另外两个目标的归属与BFG绑定。我不会质疑比我更早侍奉的忠诚,也不在乎一个着火的恶魔,但我不能坐视祂的智慧被盗取。如果那种事情发生了,我必须提醒那将是怎样难以接受的灾难后果。’
+想想祂是怎么评价这杀星的——“海德拉伏身黑暗,乌洛波罗斯吞食蛇尾,耶梦加得环绕世界。”——以它为原型的传说都描绘它的野性难驯,所以你认为它落到祂们手上对祂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几声轻笑在房间空旷的另一头响起。
+是的,它确实有了变化:能量反馈不复最初狂暴,让武器扩列成为可能。我们推测它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得到了名字,这覆写了它的本性。但是它没有改变我们赋予它的色彩,所以优势依然在我们。+
‘祂不会希望我们将命运使然作为理由。如果我们不去划桨,船只永远不会到达预言中的岸边。我们应全力以赴,而不是希冀命运自动寻回它所需的零件。’
“严厉的指控。我们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直到命运让它所需的零件皆有所归。你敢假定我们摸鱼划水?”
我看见黑暗房间的中间绽放出一团绚丽的火光。一个瘦削的人形踏出烟幕,花衣斑斓,假面诡谲。他的出现让幻境震动了。赤潮再度涌起,但是将我推回。我感觉到自己握紧了现实中的武器。我能闻见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沙土气息。
“来吧(e on),潘。”
丑角走向黑色军团的阿斯塔特,也走向我。
现实的重量将我拖拽,撕碎了眼前的幻景。
血影淡去,但真实延续着幻觉。丑角的假面隔着剑刃,与我的面罩相距咫尺,饱满的红唇咧开一个怜悯的微笑。他开口了,与幻梦中的声音别无二致。
“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你这多心的小爆米花(Pop)!”
当我用力把剑刃推向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尝试与我角力。他一脚蹬在我胸甲上,接力往后一跃,脱离了与我的纠缠。
【戮猎血滔噬无间,螣蛇篡越龙王殿。】
他飞出去的时候向我投掷了一个银色的金属物。我挥戟想把它打到一边。但是那东西一被击中就像液体一样散开,然后顺着战戟糊到了我手上。我甩不掉它。那些诡异的金属渗进缝隙,牢牢附着在臂甲上,让我原来金色的铠甲仿佛镀了一层银色。
【颈悬杯弓照影惭,雷霆余焰梦残篇。】
他优雅地在空中翻转,平稳地落到地面。当我奋力向他刺出战戟时,他正合着旋律摆立舞姿。
长戟在触及他前碎成了无害的电火花。
翠绿色的电光从银色金属上绽放,顺着盔甲的缝隙流动。细小毒蛇般的电弧毫不费力地咬开盔甲和肉体,把我变成一个悬浮的虚影。绿光摇曳下我被扯碎,闪电欢腾地飞窜。
我没有感觉到太大的不适,但我清楚地明白就算它不是为了将我凐灭撕碎,也会将我放逐到了另一个地方。寄希望于异形的仁慈是愚蠢的,他只会将我抛进更加残酷的战场,以更加凶险的战斗对我施加折磨,让我与我的目标越发迢迢路远。
“名字是真理的开端,而祂甚至不能为其命名。你就一点不好奇是谁获此殊荣,将巨像圈为绕指柔?”
在雷霆的轰鸣声中,丑角以一个深鞠躬闭幕。
“抓住蛇的尾巴,追上那只小鸟。无论命运把你引向何方,你永远在城墙上。”
我最后尝试朝他开火,而四散的原子已经不能支持这个动作了。
我失去视线了,我——
【普罗塔维斯?】
当我再次踏上坚实地面的时候,迎接我的是阿泰尔的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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