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塔维斯?】

然后我就知道不是。那场战争早就结束了,失败者连呼唤同伴的语言都已经被剥夺。火焰凝固成黑色的石头,沉入海底,没有谁能在浪潮涌起时继续燃烧。我所见的只是旧日的残影。

一片羽毛,闪着金色,飘然而过。

我挥动翅膀,跟上去。

哦,翅膀。

金色的细线编织出双翼,让我能更集中于当下,而不是在思绪飘转时涣散成稀薄的雾气。这是一种鸟类的形象,一种猛禽。羽毛流动着金色的火光,每一片都燃烧着回忆——战争与死亡、守望与忠诚。执念钩连起羽枝,用耀金的誓言凝铸出我的躯体。

这不是我真实的面貌,绝对不是。但我原来应该是怎样的呢?

记忆已经被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羽毛飘进了一个镜廊,我振翅追上。镜子里映出一个奔跑的人影,金色的盔甲披在他身上,就像跃动的火焰。我伸出爪子,想抓住那片羽毛,或者停在那人的肩甲上,却撞进了一片浓雾。

【咳咳咳,你到底是……】

我感受到了……困惑,还有惊慌。此类不常见的情感弥漫在雾气里,通常出现在任务将要失败的时候,或者要失去某位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人物的时候。这样的悲剧往往同时发生。

看来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一个穿着同样金色的盔甲的人斜靠在银色的金属柱体上。他的胸腹部被撕开一个裂口,内脏外露,气息奄奄,鲜血汪积在身下。这是利器贯穿后又暴力扯出导致的结果,把他变成了一个被抛弃的破口袋。

“王座在上,你还活着?”

来寻找他的同伴大声呼喊着,快步上前。我振翅飞出雾气,盘旋在他们身边,看他的同伴跪在他身边,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想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但似乎没有效果。

这场景熟悉地令人悲哀。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降落下去。我撞在他的头盔上,就像撞到了一堵高大的岩石。我不能飞进他的迷雾。我只能停在他的胸甲上,困惑地用我的喙敲击他暗淡的目镜。

好了,还是先想想我自己的处境。

在那场战争之后,这是我第一次醒来吗?也许是的,也许不是。那些沉睡的时光我无法看得清晰。我隐约记得我曾迫切地追寻什么,然后遭受惊吓。我记得一些熟悉的形象……但是他们已和我所知道的大有不同。

就像普罗塔维斯。

我回头看看我那位面目全非的朋友。他还是这个名字吗?我猜测不是。连“普罗塔维斯”(Protoavis)这个名字都已经不是我所知的发音。我对现在的世界了解甚少。我只知道他不是在为我悲伤。

【发生什么了,普罗塔维斯?】

我问。

【他是谁?】

“别说胡话,保持体力,你还有救。”

普罗塔维斯告诉受创的同伴坚持住,将他的内脏推回体内,扯下自己的斗篷包扎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些动作让破碎的身躯又流了一点血。当他的身体被放平的时候,我拍着翅膀滑下来,踩进血泊。

他的血快流干了。我看着爪上的血迹,思考。在这样危急的时候我该做什么?那堵岩墙后面,雾气是否已经飘散?

我抬起爪子,垂死的记忆正从上面滴答落下——

闹剧与谋杀。

我听他呻吟求救,听见他惊慌叫喊。有东西来了,有东西离开,都已经是陌生的面孔。战斗发生了,不幸的异乡人被卷进了麻烦。他反抗了,但是不能挽救自己的生命。有人想要他死,而这个目的几乎达到了。

我嗅到了许多熟悉的味道,并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同时遭受如此多的恶意。

可是这和我的苏醒有什么关系?

我依然困惑。

【你如何找到我的?】

没有回答。普罗塔维斯扯住他的披风,将他拖离原地。他的手上紧握着一支金色的长戟,握得如此之紧,即使失去意识也没有松开。当他被拖动时,长戟的尖端吱吱呀呀地划过金属地面,碰碎了一些碳化的突起物。

【在……这种地方?】

依然没有回答。我只能拍打翅膀奔奔跳跳地跟上。仿佛燃尽火堆的灰烬被另一个维度的气流带起,细碎的黑色尘埃卷起死者的悲鸣。我不得不飞起来,穿过一片又一片挥之即散的尘霾,那里面泣诉着雷霆和火焰。我们穿过来时的镜廊,镜影中展现了一幅燃烧的画卷。

脊状的身躯在绿色闪电中爆裂,沸腾的体液在飞溅出的那刻就闪烁着寒霜,然后烧成一柱柱残酷的血肉蜡烛。利爪和獠牙朝向同一个方向,在战斗中凝固,在烈火中塌落。肉体火炬坍塌的姿态仿佛跪拜,只是信徒的每一寸皮肤,到每一缕灵魂,都在痛苦中灰飞烟灭。

一同塌落的还有开凿在岩洞里的庙宇。闪电击穿了岩石,熔融了土壤,烧毁了神像,焚去了壁画,异端教派的遗迹在火焰里消失,不规则的棱棱角角被高温抹平,一切原始信仰的存在都被剥离净化。金属的冷酷银色取代土黄岩灰,手工的弧度回归规整的工业线条。

【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

【你知道出去的路?你认得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认得。阿尔比亚。”

【阿尔比亚……】

这个地名像一阵风拂过我的身体,令我身上的羽毛荡起一阵金色的涟漪。一些细碎的声音在羽片摩挲间传递,我小声念出它们的絮语:

【西北边陲。古海岛国。】

【无言之王。泰拉霸主。】

【雷霆折戟。光荣盟誓。】

【军团之初。金鹰故里。】

【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难怪,他们一直提到它。】

【在那个时候,在祂还行走在——】

“不要再说话了。试图用凡人的方法保持清醒会更快耗尽你的生命。坚持住……兄弟。”

我因为他最后说的那个词不安地盘旋。

他在呼唤谁?他认为是谁在和他说话?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吗?

【你到底为了什么到这里来,普罗塔维斯?】

“别说胡话了,阿泰尔,你正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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