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要为我的兔子报仇。

可我爸不这样觉得。

在王飞的尖叫和秦阿姨的咒骂中,他额头上青筋爆起,连着打了我好几个耳光,边打边骂:

“你果然和你妈一样,又毒又蠢!”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和你妈都去死!”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阿姨鼓掌称好,“打!用力打!看她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儿子!”

打完了,我爸喘着粗气,不顾我的哭喊,把我关进了地下室的仓库。

这里狭小阴冷,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粘稠而又潮湿,带着化不开的霉味。

有小虫子爬过我的手指。

我大叫一声,像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横冲直撞,四处躲避。

我听到哪里有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像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我开始求饶,拍打卷闸门,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可是没有人来。

一直一直,没有人来。

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早上,爸爸还和我一起喂兔子。

他还说我乖,让我努力读书,他以后会经常去看我。

一切都变了。

我冻得瑟瑟发抖。

我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卷闸门开了。

我妈拽我起来,打我一巴掌,“你摔了就摔了!死一只兔子而已!你说什么谎!你把我们都当傻子是不是?”

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只兔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它甚至是我童年里唯一的伙伴。

脸颊疼得厉害,我已经不想解释了。

那一天,我彻底失去了我的爸爸。

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他也不爱我。

他本来就不爱我。

5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

我考砸了。

那是零八年,零八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妈让我跪在学校门口。

我不肯去,她就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到校门口。

我不肯跪,她就踹我一脚,逼我下跪。

我的噩梦在这一天成真。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寒风吹过我的脸,眼泪好像冻在了眼眶里。

哦对,我的眼泪在仓库里就流干了。

跪够了,我妈让我起来,得意洋洋地说:“我看你还敢不敢考这么点分!以后考砸一次就跪一次!我看你丢得起几次人!”

回去以后,我生了一场很大的病,烧到39度。

送去诊所时,我妈一直骂骂咧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没用的东西!”

药水打得嘴里发苦,我盯着其他小孩嘴里含着的棒棒糖,不敢开口,不敢向我妈要。

我妈从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摆到我面前。

我试着抗议,“妈,我脑袋晕,写不好……”

她却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我屈服。

我坐在床上做题,她就在一旁和家长闲聊。

“我家孩子可爱读书了,别的小孩都爱玩,我家的就待在家里看书。”

“省心?害,哪有省心的孩子啊!要不是我天天陪着她,她能有这么乖吗?!”

“打!孩子不听话就打!我家的就是我一棍子一巴掌打出来的!”

耳边声音嘈杂。

脑袋晕晕乎乎的,思绪好像成了黏糊糊的液体,我要花大力气才能看清书上的字。

我妈扬着虚假的笑容带我回家。

一到家,就换了副面孔。

“怎么就写了这么点儿?还错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写?”

“李胜男,我在别人面前夸你几句,你就要上天了是不是?”

她让我跪下,让我写检讨,让我好好反思,为什么会考砸。

直到我撑不住了,“砰”的一声摔下来,她才终于放过了我。

“妈给你熬了鸡汤,补一补就好了。你这副样子妈也心疼啊。等过几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她向来是这样,用甜蜜的爱意包裹着致命的毒药,一口一口喂进我的嘴里。

鸡汤太油,我根本喝不下。

她就捏开我的嘴,逼我喝,“妈熬了几个小时的,你怎么不喝?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你喝啊!你喝啊!”

那天,我喝完了整整两碗。

半夜吐了好几回。

病好以后,我的睡眠时间从七小时减到了六小时。

不睡觉的时候,都用来学习。

就连洗澡、上厕所,都要大声背诵课文。

6

我以为上了初中,一切都会好一点。

我低估了我妈的毅力和控制欲。

送我开学那天,她特意带我坐公交熟悉路线。

一个年轻女孩给老人让座,她刚起身,我妈就抢了座,还招呼我,“胜男,赶紧来,坐着写会儿题!”

女孩面带为难:“阿姨,这是给老爷爷坐的……”

我妈恶狠狠地横她一眼,“我抢到了就是我的,你下你的车,关你屁事!”

“李胜男,你耳朵聋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顶着一车人的目光,我硬着头皮说:“妈,算了吧……”

话音未落,我妈就甩了我一巴掌。

这巴掌特别响亮。

刚刚还热闹愤慨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下来。

我的耳朵嗡嗡嗡地响。

脸颊像是被谁放了一团火,烧得正旺。

“李胜男!你竟然还敢胳膊肘往外拐,在我面前当好人!我是为了谁?为了你啊!要不是为了你,我会抢这个位置吗?”

我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她天生热爱表演。

老爷爷叹口气,拍拍我的肩,“孩子,你就坐吧,我马上下车了。”

最后我还是坐了下来,在我妈的注视下,做起了习题册。

公交车一晃一晃的,车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汗味、柴油味、塑料味……全都混合在一起。

我想吐。

而我妈站在中央,高谈阔论。

“我告诉你们!你知道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行吗?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争分夺秒的意义!”

“我女儿是开学考的第一名!全年级第一!孩子的潜力是无限的,要不是我逼她,她能有这个成绩吗?!”

“为了她,我不上班,日日夜夜就守着她学习!我节衣缩食,一年到头连新衣服都买不了几件!肉都吃不了几口!就为了供她上学,上补习班!”

她不是为了我。

她是为了争一口气。

我是我妈和我爸博弈的利器。

只有我成功了,才能证明,我爸的离开是错的,大错特错。

老爷爷看不下去,劝道:“小孩子不能逼紧了,得适当放松一下,培养点兴趣爱好。”

我妈叉着腰,指着他咒骂,“你个老头子,你懂个屁!都半截入土了还管别人家的事,小心活不长!”

活脱脱一副泼妇样。

没人再开口,生怕自找不痛快。

下了车,我妈戳着我的脑门,“你还是不够努力,如果以后车上没座位,那你就不学了?那上下学的时间不就浪费了?”

我向她保证,我会努力的。

她不信。

所以她又在学校旁租了房子,继续守着我。

初二的时候,我妈的存款见了底。

思来想去,她打算在学校摆摊卖盒饭。

我那时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影响。

但我能明确感觉到,因为辛苦,她的脾气更加暴躁了。

她不停地念叨着她的付出和奉献。

我写着习题册,沉默以对。

7

我妈做的饭的确好吃。

学生之间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很快,来她这的人越来越多。

我妈越来越忙,挣的钱越来越多,对我的管理也松了一点。

有一天,文艺委员找到我,央求我和她一起参加文艺汇演。

我拒绝了好几次,但她不依不饶。

最后一次,她给我买了一大包零食。

“哎呀,胜男,你就答应我吧。我们少了高个子的女生,就你最合适。”

说这话时,她双手合十,扑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抿了抿唇,问:“为什么是我?”

她蹲在我的桌子前,一脸崇拜,“你可是第一名诶!拉你一起来跳舞,我就有机会和你一起玩了!”

“我没钱买舞蹈服。”

我妈从来不给我零花钱。

就连打印资料花的几毛钱,我都要向她申请。

文艺委员几乎没有犹豫,“我来负责!”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甜美大方,和我全然不同。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说不清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这来之不易的交友机会。

大概是我觉得自己该疯一次了。

又或者,我渴望成为不一样的人,渴望拥有一些不同于以往的经历。

往日的惩罚打骂还历历在目,可我就是想这样反抗一次。

反正,我点头说了好。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偷偷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文艺委员答应了。

但我妈管得太严,我根本没时间练舞。

所幸,一场竞赛悄然而至,老师打算利用周末,给班上的尖子生补课。

我妈打电话问了老师,得知真有这回事后,就松了口。

但我撒了谎,把补课时长多说了两个小时。

就这样,周末、课间、体育课……能用的时间都被我利用起来。

我妈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怎么感觉你最近特别累呢?”

我蓦然一惊,说:“竞赛题有点难。”

我妈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强装镇定,继续低头做题。

等我妈转身去厨房,我才发现,我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到了文艺汇演那天。

出门前,我妈叮嘱,“别人是去看表演的,你可不是!你得拿本书在底下写,知道了吗?”

我说好,我一定好好学。

终于轮到我们上台。

文艺委员牵住我的手,轻声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头。

帷幕缓缓拉开,我们跟随音乐动作。

我享受跳舞。

好像只有在这时候,我的生命才会得到片刻喘息。

“李胜男!”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

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想逃,可脚步笨重得像是灌了铅。

我妈气势汹汹地闯上台,精准地抓住我的头发。

“你这个骚货!穿成这样勾引谁啊?”

“一群不学好的东西,这么小就浓妆艳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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