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先帝的境况一比,皇帝在东宫时过的简直就是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

至于说万历朝的科道官把东宫都给欺负了,那更是无稽之谈。

自张居正去世之后,继任首辅多是软熟之人,虽有结好君主之心,却缺乏前辈首辅那样专决票拟的自信和能力,忌惮外廷讥议,阁部之争随之而起,吏部与内阁抢夺铨选大权,造成朝中党争层出不穷。

外廷官员每每以“擅权”之名指责首辅,抵制内阁侵夺六部权力,以致于继任首辅者不得不极力避免擅权之嫌。

在明神宗清算张居正后不久,内阁与吏部便各结强援,东林与齐楚浙三党并起分立,出现了“政府不能持权,而台省持之”的现象。

科道官借助“大臣一旦被弹劾,便需要上疏自辩请辞”的官场成例疯狂攻击内阁,导致万历朝的内阁辅臣深陷党争泥淖,甚至出现内阁辅臣俱被弹劾,无人秉笔拟票的情况。

明神宗为了躲清净,避免党争矛盾激化,干脆不再增补内阁成员,乃至万历朝后期的两位“独相”叶向高、方从哲先后力陈内阁缺员之弊,明神宗依旧不为所动。

更为极端的情形,便是万历朝后期,阁臣一度还面临着无票可拟的窘境。

明神宗出于权宜,将奏疏一律留中,无一发往内阁拟票,致使内阁无法正常行使票拟职能,以至于叶向高、方从哲闲坐终日,难以作为。

总而言之,科道再能耐,也只能在官僚系统内部搅风搅雨,跟着朝中党争搞搞党同伐异那一套,欺负到东宫头上他们是绝不敢的。

实际上,从万历朝到天启朝,对东宫影响最大的还是梃击案、红丸案与移宫案这“明末三大案”。

只是皇帝登基之后,迅速掌权,很快就将那“明末三大案”翻案了。

因此在经历了万历朝的阁臣们看来,谁都可以抱怨科道欺负人,但朱由校要非说科道欺压东宫,那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尤其现在的吏部尚书是王绍徽,其人是阉党中的铁杆分子,认魏忠贤作了干爹,对魏忠贤可谓是毕恭毕敬。

吏部每回提名一人或是罢黜一人,王绍徽必得事先禀命于魏忠贤,乃至朝中许多人背地里都唤他为“王媳妇”。

据说,天启四年时,状元韩敬仿照《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的方式撰写《东林点将录》,王绍徽将其编撰成书进献给魏忠贤。

魏忠贤初次翻阅此书时,不由惊叹道:“王尚书妩媚如闺人,笔挟风霜乃尔!真吾家之珍也!”

尔后,魏忠贤便根据《东林点将录》中所列的缙绅官吏名字,将书上之人一一贬职罢官,王绍徽就此一跃成为阉党中的关键人物,很得魏忠贤的喜爱。

所以天启六年的内阁和吏部是绝不可能再像万历朝中后期那样斗得乌烟瘴气、两败俱伤了,皇帝一早利用魏忠贤出手,把内阁和吏部都换成了阉党的人。

主打一个大家都是同一党派,彼此之间必须相亲相爱,科道在朝廷用人上的影响力相当于万历朝已然是大为削弱了。

不过此刻皇帝非要“忆苦思甜”,在场众人也不敢扫了皇帝的兴,闻言便纷纷出言安慰,感叹皇帝从前确实过得艰难,好在眼下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此一阵吹捧过后,朱由校才说回正题,“行了,行了,闲话少说,还是谈谈这‘分票’由谁来执行吧。”

丁绍轼以袖掩嘴,又开始咳嗽,“还是臣来吧,臣年老体衰,早该回乡养病了,只是复开商税一事……”

朱由校接口道,“复开商税一事,朕是这样想的,先前李起元与户部一干人会议兵饷,一共提出这么几个法子。”

“首先,自然是清查新旧兵饷,严查钱粮考成,倘有虚冒,则并抚按司道一体参处,其次呢,是赃赎存留尽数追比完解,自绞罪以上许折赎,唯门户邪党不准。”

“再有呢,就是开捐纳,只要能纳粟纳马,便可不经考核就获得生员身份,这援例纳捐,也算是祖宗旧制,目前名额呢,暂定为大县二十五人,小县十七、八人。”

“最后呢,就是榷税与输助,让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一套规程下来,王府勋戚、士绅商贾,都得各自破费。”

“朕想着,除此之外,便再依丁阁老所言,加上复开商税这一条,国家有难,商人就该出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

丁绍轼见好就收,立即作揖道,“皇上圣明。”

黄立极复开口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袁崇焕既已升巡抚,那宁前道道臣人选,是否须得吏部酌议?”

朱由校笑了笑,道,“不必麻烦,朕早有打算,朕要升礼部主事毕自肃,为山东参议备兵宁前。”

黄立极似乎有些惊讶,却并没有一口否定皇帝的意见,只是道,“臣记得,毕自肃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比袁崇焕长一科而已,出仕至今不过十年,历练得不多。”

“皇上既觉得袁崇焕升迁过快,那何必再提拔一个对兵事同样毫无经验的毕自肃呢?”

朱由校答道,“朕听说,毕自肃此人沉毅果决,年少有为,对于如何兴利除弊很有一套办法。”

“据说,他任北直隶定兴县知县时,为了发动百姓自觉服役,以雇募代替佥反,以官输代替吏解,将墩夫改为健丁,将坐铺改为巡路,从而使得官民两便,当地百姓纷纷争运粮饷。”

“他为了表彰服役百姓,就在定兴县建造了‘尚义坊’,定兴县百姓投桃报李,在他离任时,便特地在城东为他建了一座生祠,可见其廉政爱民,并非虚言。”

“先前辽东兵事孔棘时,兵部酌定抽调九边兵马应援辽东,原定兵数是保定马兵六千、步兵二万,宣大各马兵五千,山西马兵八千、步兵六千,河南山东各步兵二千,延绥马兵四千。”

“当时除了山东巡抚吕纯如之外,宣大总督张朴、保定巡抚郭尚友、山西巡抚曹尔祯一开始都答应得好好的,话说得特别好听,还说要在兵部所定兵数原额之外,再酌量抽添兵马,另立一营随时操练。”

“结果等到辽东那儿伸手要人的时候,那九边巡抚是个个观望迟疑,支吾塞责,都说粮饷不足,抽不出兵来,所以朕这回必须派一个精通运饷的人去宁前道,那毕自肃就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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