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郑嫣叹口气,“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谁逼你了?”
“你啊。”
刘异无奈苦笑,“说来听听我怎么逼的。”
“我儿经常带着一脸伤痕过来给我请安,我每次问他,他都说是不小心跌倒摔的。驸马虽不常进宫,但你每次进宫后皇帝都会不小心跌倒,这会不会太巧了?”
刘异当即大声驳斥:
“李忱也打我的好不好,上次他踢我下腹,我差点不人道。大多时候我们都是打平手,很有分寸的。”
“可他是皇帝,你敢殴打天子可见在你心中对皇权根本没有敬畏,也就没有尊卑。你之前殴打我孙儿李温可以说是为了安平,尚且情有可原,但你居然敢殴打皇帝,让我如何不忌惮呢?”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逼李忱杀我?”刘异感觉不可思议。
“真正让我痛下决心的是最近皇帝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他承认自己的伤乃是和你玩闹所致。我认为你目无君主,让他提防你,他认为没必要,我儿坦白是你助他登上的皇位。他将你在普天大醮那晚调动全京城的兵力困住李德裕和朝臣,又在望仙台刺杀唐武宗李瀍,然后声东击西让神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扶持他登基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我。”
刘异彻底听迷了,他走进栅栏不可思议问道:
“当你得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持你儿子登基,不该对我心存感激,设法报答吗?你脑子里长结石了,反而陷害要杀死我?”
这是什么奇葩脑回路?
“没错,我是很感激,却也更加忌惮你了。刘异,你既有掌控全长安兵力的能力,天知道若有一日你与我儿反目,你会不会像刺杀唐武宗李瀍一样杀掉我儿子?我知道你对我长孙李温不满,曾说有你一日他就绝无可能当太子,你这是明晃晃干涉立储,你的权利太大了。”
“屁,老子从没让李忱给我升官,我现在仍是金吾卫街使,权力大个屁。”刘异不服反驳。
“你的权利不是来自于官职,而是来自你的才能,所以你比李德裕更加恐怖。你不仅有才,而且胆大包天,留着你对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太危险了。”
刘异走回榻边坐下,郁闷地揉着太阳穴,人生第一次领略到怀才有罪的无奈。
“你就从没为你女儿安平公主考虑过吗?”刘异质问,“安平很爱我,我若身死,她会悲痛欲绝的。”
郑嫣眼睛渐渐湿润,故意往房梁上瞅了瞅,防止眼泪落下来。
片刻后她收敛情绪,语气坚定回答:
“我知道,但人总要有所取舍。当年武则天也曾杀亲生女儿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她们母女并未因此失和,太平公主后来还改嫁了武则天的堂侄武攸暨。几个月前万寿公主出嫁时,皇帝曾立下规矩日后大唐公主、县主有子而寡,不得复嫁。幸好你与安平的头胎是个女儿,她不算有子而寡,可以改嫁。你死之后,她大概会伤心一阵,但只要她能走出来便不愁再嫁。安平身为皇帝唯一的亲妹,我唯一的女儿,如今身份尊贵已不同往日,相信天下才俊定会趋之若鹜抢着做她的新驸马。”
刘异气得脸黑得像涂了鞋油,没好气地嘲笑:
“你谋划的倒是挺周全,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却连我老婆改嫁的事都想好了,就没想过万一她宁愿守寡也不再嫁呢?”
郑嫣脸上忽然浮现愠怒。
“为何不愿意?你待她并没有多好啊,别以为你纳妾的事我不知道。安平性格软弱善良,她能忍你,我却不想女儿委屈,她下一个驸马一定比你对她更加忠贞。”
刘异讥讽问道:“人生的路要自己选择,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会不会有点太过操心了?”
“我的一双儿女都太过善良,我这个做阿娘不为他们谋划,还有谁为他们着想?”
刘异摇头发出咯咯怪笑。
短视的女人,丈母娘从来就没想过若自己这次死不了,他跟李忱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去了,如此对他儿子才是真正的危险。
“你笑什么?”郑嫣疑惑问道。
“你只有一双儿女吗?你就不打算也为自己的第三个孩子谋划一些?”
郑嫣浑身一震,瞪大眼睛,蓦然站起。
“刘异,你此话是何意?”
“你早年与叛乱宗室李锜还有一个孩子吧。”
“你……你怎会知道?”
刘异摸了摸鼻子,贼笑。
“你忘了?你弟弟郑光曾想拉我去你面前演戏骗钱的,这么奇葩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怀疑。”
郑嫣咬唇思索片刻驳斥:
“不可能,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可能是郑光告诉你的,到底是谁?”
刘异坦白:“我南巡经过你的老家润州,我在那里见到了杜秋娘。”
郑嫣气得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骂道:
“原来那个贱人,可恨我上次没毒死她。”
她对着空气咒骂了一阵,转头看见刘异时忽然又笑了。
“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怎样?明日你就要被缢死,你只能将这个秘密带去黄泉了。”
刘异再次离开卧榻,一步步走向郑嫣,直到触碰到栅栏。
栅栏外的郑嫣被刘异的凶狠眼神吓得后退两步,颤声问道:
“你要作甚?”
刘异一字一句说道:
“假如我被缢死,我担保你那个便宜儿子会死得比我惨烈百倍。”
“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找到我儿子了?”郑嫣揣测完又迅速摇头否认,“不,不可能,郑光翻遍了河东都没找到,你不可能会找到。”
刘异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栅栏外扔去。
那东西软趴趴地飘落在郑嫣身前两尺。
郑嫣走上前弯腰捡起那个东西,待她看清后,身体不由得抖若筛糠。
她手里拿的是一件绯红色的丝绸小肚兜,肚兜中央绣着一朵黄色的芍药花,是她当年亲手绣的。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肚兜,眼泪夺眶而出,记忆的闸门打开,思绪像潮水般汹涌而出。
当年她生下儿子后,稳婆刚给孩子洗完澡,戴上这个小肚兜,就冲进来一伙粗壮的婆子,她们抢了孩子就往外走。
她急得从榻上跌落,却无力阻止,因为生产已经耗费了她全部体力。
等李锜从军中赶回来时,裴夫人已经带着她的儿子赶回河东了。
可怜她的大儿子还没来得及喝她一口奶水就这样与她母子分离。
郑嫣哭到心力交瘁,缓缓抬头,哽咽问道: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刘异隔着栅栏面露阴笑。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杀我,连自己儿子的命也不要了?”
“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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