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史·本纪·昭宗》所载,甲戌年五月朔日,源宗皇帝第八子陵安王徐昼登基为昱昭宗,尊遥在北方的源宗皇帝为太上皇,改元乾定。

乾定元年五月初三,新帝的第一道诏令颁发,沥都府谢氏第六女从龙有功,赐封“忠勇夫人”,以军礼下葬,乃本朝获此殊荣第一女。

乾定元年五月初四,前线告急,五万岐军秘密行军过商阳关,欲攻打沥都府。沥都府募兵一万,以禹城军首将应淮为主帅,沥都府时任知府宋牧川为排阵使,仓促应敌。

岐军一路挥师南进,势不可挡,同月望日,占潞阳镇为大本营,与沥都府外城郭仅隔一道天险斜阳谷。

斜阳谷乃一狭窄山谷,仅能容十来人并排通过,春夏之际,夹道树林枝叶繁密,若设伏其中,便如瓮中捉鳖,防不胜防。

岐军对此十分谨慎,并未贸然出兵。

沥都府守住天险,同时向金陵新朝请求支援,或再坚持十日,便可等来援军。虽然情况险急,但全军上下众志成城,只想等援军一到,便能一雪前耻。

只是这一日,大营里传来争执声,众人只听到一声“不行就是不行!”,然后便看到素来温和的宋知府气呼呼地从营中离开。

能让宋知府都急得跳脚的人,似乎只有那位神秘的军师了。

那军师出现时惯常用头盔包裹得严严实实,也看不清楚长相。虽然没被授予任何军职,但神机妙算,其排兵布阵之策,总有四两拨千斤之奇效。看似岐军一路高歌猛进,但其实是我方知道敌众我寡,并不在劣势地形里正面迎战,用很少的代价切断了岐军从其他几个方位攻入沥都府的可能性,让他们只能从斜阳谷进攻。

军中关于这位军师的存在越传越神,称他有诸葛亮转世之才。

可倘若让大家知道这人是谢却山,恐怕就是另一种极端的口碑了。

谢却山费尽心思隐藏身份,就是怕自己的存在引起一些非议,扰得军中人心不稳,所以便当个幕后军师,只有宋牧川和部分禹城军知道他的身份。

他行事向来低调,今日如此与宋牧川争执,实在是因为粮草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城中粮草并不充足,岐人在沥都府掌权时,为削弱我军防御能力,早就将粮仓搬空。众将士起初还能靠士气支撑,可总让大家饥肠辘辘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氏将家中所有储粮都捐了出来,也带动城中富豪乡绅捐粮,但架不住兵临城下,人心惶惶,南逃者众,物资流失严重,最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谢却山提议带人绕后穿插,劫了岐人的粮应急,但此举胜算太小,被宋牧川果断驳回了。

谢却山反问——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宋牧川也说不上来,他是没有办法,可也不能做送死的冒险之举。自古以来守城战在粮草上都是艰难的,但也只能硬守。更何况,倘若援军到了,那困城之围自然迎刃而解。他干脆做了一回独裁者,就是不同意,也不等谢却山再辩,就先跑了。

就在谢却山焦头烂额之际,收到了一封来自蜀中的信。

信中写道:“却山小儿,劫我粮仓,此仇不报,恨意难消,原地等我,秋后来算!”

这显然是章月回的口气。

原来归来堂在城中尚有囤粮。谢却山哑然失笑,这小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躲着,还是手眼通天。有钱可真好,这会章月回叫他小儿他也甘之如饴。有了这条线索,挨个排查归来堂的产业,不出半日,他们便找到储粮地。

谢却山感恩戴德地带人“劫”了粮仓,认了章月回这个“大爹”。

粮草已无后顾之忧,眼见着岐人骚动频繁,看是坐不住了,谢却山料定他们三日内定会对斜阳谷发起攻击,于是便派兵在山谷两侧高地设伏。

果然在第三日午后,岐人的前军想要穿过山谷,伏兵在高地上发动攻击,眼见着占了上风,却不料岐军早有防备,后军攀上高地与伏兵激战,这次埋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昱朝军狼狈溃逃。

但完颜蒲若和韩先旺非常谨慎,怕后面仍有埋伏,及时鸣金收兵,只探了探虚实便就此作罢。

双方正面交战,实力的悬殊便显现了出来,此后几次交锋,即便沥都府军占了地形的优势,却皆以大败告终。岐军的戒心终于放下,不再保守试探,直接发起猛攻,意欲夺取斜阳谷。

待到大军全都进入山谷腹地后,忽见旌旗连天,鼓角相鸣,前方的芦苇丛中杀出早就埋伏好的精锐军,个个勇武善战,以一敌十,杀得已经放松警惕的岐军措手不及。

原来先前的佯败只是谢却山的诱敌深入之计,岐人一路没受到什么挫折,难免轻敌大意。高地也重新被夺回,箭矢滚石齐齐上阵,此时岐军想要撤退,但后军来不及掉头,一时间自乱阵脚,踩伤践踏者无数。

岐军仓皇败走回撤,此时谢却山想要领兵追击,应淮却着急地喝住了他。

“此战已挫敌锐气,潞阳镇中还有大军镇守,穷寇莫追。”

谢却山驻马回缰,铁甲染血,头盔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战意坚决。

“要的就是让岐军带着被追击的恐惧进入潞阳镇内,只要他们有了一丝畏惧退意,往后我们才有翻盘的可能。”

“全军听令,随我追敌——”此声一出,犹如阎王判词落定,昱朝军一扫往日战败颓势,喊杀声震天。

应淮望着谢却山果断冲入敌军的背影,心中突然燃起一丝震撼。他挥出的每一剑,斩杀的都是过去的仇恨与耻辱,他恨了太多年,终于能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宣告自己的立场。他是无冕之王,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应淮不再犹豫,也追随着那个背影,杀入敌阵中。

烈焰舔舐着荒草和芦苇丛,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铿锵的脚步声仿佛要将山谷都震上一震。两侧高耸的峭壁威严而压抑,回声放大了厮杀的惨烈,山谷仿佛成了一座极深的棺椁。

在这样的气势之下,岐军退入镇后,号称有五万大军的韩先旺竟不敢再开城门迎战。

韩先旺摸不清沥都府到底有多少士兵,在他眼里,完颜骏在那里全军覆没,而现在双方斜阳谷对战,岐军竟又溃不成军。沥都府里似乎有着非常可怕的战斗力。

更何况,对手是谢却山,他轻敌一回,狠狠地吃了一次教训,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他清楚这人领兵的才能,他们曾经在幽都府守城战中对峙过,谢却山仅有一千府兵,却有来有往地跟他打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因为后方粮草崩溃才被迫投降。

知道韩先旺此刻的保守,谢却山也故意在军营里制造了一些兵力旺盛的假象,迷惑敌人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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