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城里与乡下的里正,虽然名号一样,可是实质是云泥之别。县城里面并无田赋之算,里正只管按着县里交办下来的配额,督促人丁税以及房舍税还有各色折变,而商税都是各牙行负责的,故而事务虽然繁杂,但是足额缴纳税赋倒也不算艰难。
然而乡下就是另一番境地,大肇田赋虽然在整个税赋之中逐年占比在减少,但是依旧是朝廷一等一的财赋核心所在,而大肇又不禁土地兼并,故而一乡一里的田产统计那是随时都在变化,而税赋则是根据既往征收数目厘定的,一旦县衙厘定出来将配额交待下来,那是绝不容许变更的,因此能否及时修正乡里田产数据便关系着身家性命。
譬如今年夏税征收完毕,便是还有十一月的秋税,两税之间还有杂税与徭役,无论杂税还是两税都是依据在册田产征收,客户向主户缴纳地租,而主户则向官府纳税,但是徭役客户也是逃不脱的,而无论主户客户都是根据各乡报送县衙的册簿来确定税额与徭役。
按着制度,知县用印之后,县主簿便通知各乡长领受税额,而乡长交待各里正征收,里正督促户长逐户征收,耆长领着土兵乡役负责追捕逃税或者避役之人,然后乡书手根据实收造册上报县衙。
其实实践中,这里正是最出力不讨好之人,原因无他,那便是里正负责的区域内,所有差额税赋都由里正补全,若是里正不能完税,那不只是自己的家产都要砸进去,还要被锁拿衙前,少不得一顿板子,更有甚者,刺字充军家产罚没也是常有的。
故而,充任里正的要么是没有路子的老实中产之户,要么是乡里横行霸道之人,一个是砧板上的肉,一个是剥皮拆肉的刀,无非这两类人能把差使办下来。
而举荐或者说点选里正的,该是县衙里面的该管押司,只是这押司选谁却要参考乡书手的意见,之所以如此,便是乡书手与乡长、耆长、里正、户长不同。那些人都是同乡,而乡书手却是押司选择外乡人派驻过去的,原来的用意是防止本乡本土互相勾结,蒙蔽上差,所以乡书手必须是县衙里选派,但是长期以来,乡里面说话算数的就是乡书手了,毕竟他们是县衙的自己人,押司们不相信这些书手,还能相信乡里人的话吗?
因此,如今县衙管理十里八乡,实际上地方上办事说话的都是这些连吏目都算不上的乡书手,以至于一个乡里,谁当里正他说了算,一个乡里多少田产,怎么定一二三等田,哪些是水田,哪里是旱地,哪些又是荒地都是他们说了算。
若是有人得罪了乡书手,哪怕你是大户人家,只要家里没个官身保着,这些乡书手便能将他收拾的欲仙欲死,比如田垄也给你算作一等田,种棵槐树也给你算作一片桑林,真个能做个顺者昌逆者亡的土王爷了。
而蔺希之所以提及此等弊政便是因为此案当中,涉及最高的也不过是县里一个押司,但是此人收受贿赂还不及那乡书手的一个零头,而这乡书手竟与危氏勾结,那出卖本家的管事便是他们二人之间传递消息的,正是这乡书手出面,才陆续将篁家家产陆续划到了危氏名下,而若非今日把这盖子掀开了,只怕那篁有光有朝一日便是被赶出家门,与篁有裕一起流落街头的下场。
“贵县如何处置?”
“下官以为那押司乃首犯,当刺配千里充军效力,至于这乡书手,下官命人将他衙前打杀了,以儆效尤!”
承守真点了点头,他也是曾当街斩杀小吏之人,故而听得蔺希打杀一个乡书手,并不以为然,反而颇为赞赏蔺希的果决,转来对宗淑说道,
“此事绝非孤例,咱们不管其他府路,只是应天府治下不许这等恶獠作祟,明天便通告到乡里,许乡人直告府衙,若有乡书手上下其手,首告者赏,自首者罪名降等,官员吏目瞒报者黜落议罪!”
这边又问莱观道,
“危家的事情都查实了?”
一个都字,莱观如何还不明白承守真的意思,急忙答道,
“危家的罪愆都是查实了的,只是下官以为此事还不能了断,这危家也不过是些余孽罢了,便是余孽也不过是旁枝末节,下官以为应当以此案为先,将底下许多污秽都涤荡出来。”
莱观又郑重的说道,
“大尹,只看今日百姓之朝气便知人心向背,下官以为丹阳之沉痼非大尹不能根除,以大尹之赫赫清名还归德朗朗乾坤,百姓幸甚,吾辈幸甚,大尹目之所及,吾辈敢不效命!”
莱观所言并非夸诞大言,原来这危家机缘巧合下攀附上了原福昌县令,借着此人势力才敢侵夺樊氏祖业,也正是有了这等靠山,嫁出去的危氏也不遑多让的打起了夫家的主意,而那乡书手乃是她嫡亲兄长的故旧,蓼谷县那涉案的押司也是她兄长出面拉下水的,细细审理下,发现这危氏大郎的手不只是伸向了蓼谷县,便是周边诸县都有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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